然而,吴代表团队负责对接的年轻助理,却带来了客户的“进度关切”和“细节确认”要求,甚至发来了几张他们认为“更符合现代审美”的参考图。这无疑干扰了福伯沉浸的创作状态。当助理第三次拿着平板电脑,试图让福伯“参考”一下某个光影效果时,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爆发了。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死死盯着那个助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枯瘦的手,指向隔间门口,然后,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挥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驱逐之意!
助理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脸色煞白,求助地看向闻声赶来的林薇。林薇立刻明白了,她示意助理先离开,然后轻轻走进隔间,关上门。
福伯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他指着桌上摊开的古画照片,又指了指自己正在编织的、初具山峦轮廓的壁挂雏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气流声,那只手激动地比划着,指向自己的心口,又指向窗外连绵的青山!
林薇瞬间懂了。她蹲下身,握住福伯那只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福伯,我明白。您不是在编一件商品,您是在用篾丝作画,在表达您心里的山水,是这片土地给您的‘气’。您放心,外面的事交给我。您需要多久,就多久。没人能打扰您。客户那边,我去沟通。”
福伯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释然和深沉的疲惫。他缓缓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沉浸到那片只属于他和篾丝的山水中去。
林薇走出隔间,立刻找到吴代表,态度温和但立场强硬:“吴总,福伯正在创作一件艺术品。艺术创作需要绝对的专注和自由,不能被流程和所谓的‘现代审美’干扰。请转告客户,要么给予福伯完全的信任和时间,要么我们只能遗憾地终止这个订单。‘卧牛坪竹韵’的核心价值,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手工灵魂,它无法被量化,也无法被催促。”
吴代表看着林薇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又想起陈总对“守护灵魂”的叮嘱,最终选择了尊重。他亲自向客户做了解释,并展示了福伯部分工作细节的照片(在福伯不被打扰的前提下拍摄),客户最终被这份执着打动,表示愿意等待。
第三个挑战,则关乎传承的根基。
春梅嫂子在巨大的订单压力下,身体和精神都绷到了极限。她不仅要完成自己的高端定制作品,还要指导新人,检查走量款的质量。一天,她在编织一件复杂的“缠枝莲”纹样提篮时,因为连续熬夜精神恍惚,手指被一根异常锋利的篾片深深划伤,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篾丝。
“啊!”春梅嫂子痛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众人围了上来。伤口很深,需要立刻处理。林薇和王秀英赶紧送她去村里的卫生所包扎。看着春梅嫂子缠着纱布的手指和疲惫不堪的脸,林薇的心揪紧了。春梅是工坊目前无可替代的技术核心,她一旦倒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下去不行!”王秀英也急了,“春梅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新人顶不上来,光靠我们几个老的,累死也做不完!”
顾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效率的提升不能只靠压榨核心匠人的时间和健康。传承的断层和基础训练的缺失,成了制约工坊发展的最大瓶颈。他召集了管理小组紧急会议。
“必须建立系统的学徒培养机制!”顾安斩钉截铁地说,“不能指望年轻人一上来就成春梅。得从最基础的刮篾、分篾、练基本编法学起,像练功夫一样,扎稳马步!”
“可她们嫌枯燥,坐不住啊!”王秀英皱眉。
“那就让她们明白,为什么枯燥是必须的!”林薇接口道,她想起了福伯,“让福伯、春梅,甚至老四叔,给她们讲讲‘篾是骨,手是魂’的道理!让她们看看,没有千锤百炼的‘骨’,哪来灵动传神的‘魂’?光看春梅编得好看,没看到春梅手上那些老茧和伤疤是怎么来的!”
“对!”顾长海磕了磕烟袋,“得让娃娃们知道,这手艺不是手机游戏,点点屏幕就能升级!是汗水,是时间,是心气儿磨出来的!”
“还有,”顾安补充道,“学徒期要有合理的补贴和明确的晋升路径。让她们看到希望,知道熬过枯燥的基础,就能像春梅一样,编出能卖大价钱、受人尊敬的作品!”
方案迅速敲定。工坊开辟了专门的学徒区。福伯破天荒地同意,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每天下午坐在学徒区旁边,默默地编织一些简单的小物件。他不需要说话,他那双布满老茧、灵活翻飞的手,他那专注到仿佛与世隔绝的神情,本身就是最好的教材。
春梅嫂子手指受伤,暂时不能编织,却成了最好的“理论老师”。她坐在学徒们中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拿起篾片,一边演示,一边用朴实的语言讲解: “看这根篾片,刮得不够匀,一边厚一边薄,编的时候它就会‘翘’,不听话!为啥要刮匀?就像盖房子打地基,地基不平,房子能稳吗?这篾片,就是咱竹编的‘地基’!” “编这个‘回’字纹,看着简单吧?可为啥你们编的松松垮垮,我编的就紧实有劲儿?力道!手上的巧劲儿!多一分太死,少一分就散!这劲儿哪来的?就是刮篾刮出来的!刮一千根,一万根,手上自然就有了准头,有了‘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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