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宗一郎的赞誉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平。工坊爆发的欢呼声浪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难以置信的荣耀感。《空山新雨·新生》静静伫立在传承室门口,阳光透过窗户,在精密的篾丝间跳跃,仿佛整幅作品仍在呼吸,无声地诉说着那十四天炼狱般的淬炼与灵魂的迸发。小玲被兴奋的工友们簇拥着,抛起又接住,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染上了血色,笑容灿烂却带着一丝透支后的虚浮。她看向那幅壁挂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一种奇异的陌生感——这真的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吗?那奔涌的瀑布,似乎还带着福伯指尖的温度和洞穿灵魂的指引。
顾安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释然与更深远的思虑。桥本宗一郎的背书,不仅化解了眼前的危机,更将“卧牛坪竹韵”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国际高度。陈子轩那句“企划书作废”和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更是宣告了资本方一次彻底的战术性撤退。然而,短暂的胜利喜悦过后,更沉重的现实和更长远的道路,清晰地展现在面前。
“都静一静!静一静!”春梅嫂子粗犷的嗓门压过了喧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玲丫头累脱了相!赶紧的,让她歇着去!秀英,炖的参汤好了没?给灌下去!”她像老母鸡护崽般拨开人群,一把将还晕乎乎的小玲按坐在椅子上。
王秀英抹着激动的泪水,连声应着:“好了好了!这就来!玲丫头,快喝!可心疼死婶子了!”
就在这时,传承室深处那扇通往福伯静养小屋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福伯操控着轮椅,缓缓滑了出来。他似乎没有看到满室的喧嚣和那幅光芒四射的新作,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激动未褪的脸庞,最终,落在了窗边那盆苍翠的罗汉竹上。阳光洒在竹叶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工坊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福伯身上。狂喜的气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和隐隐的不安。福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异样。他那双总是带着洞察一切光芒的浑浊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邃和平静,仿佛看透了所有的喧嚣,抵达了另一个寂静的彼岸。
他操控轮椅,缓缓滑到那盆罗汉竹前,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墨绿色的竹节。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做最后的道别。
“时候……到了。”福伯的声音低沉而轻微,如同竹叶在风中的低语,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工坊里残留的所有喜悦!
春梅嫂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晃了晃,被身边的王秀英一把扶住。王秀英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顾安和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窜起。小玲刚喝进嘴的参汤呛在了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福伯没有理会身后的任何反应。他专注地望着那盆陪伴了他不知多少春秋的罗汉竹,手指在竹节上轻轻摩挲着,仿佛在汲取着最后的力量和慰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一种远行前收拾妥当的释然。
“师父……”春梅嫂子挣脱王秀英的手,踉跄着扑到福伯轮椅前,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您……您说什么胡话呢!您看啊!玲丫头的画成了!成了啊!桥本先生……那个日本人……他都……”
福伯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春梅嫂子涕泪横流的脸上,又缓缓扫过顾安、林薇、小玲,扫过工坊里每一张惊惶、悲痛、难以置信的脸。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交付完成后的轻松。
“好……好啊……”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气若游丝般的飘忽,“魂……没散……就好……”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小玲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却又带着穿透时光的温暖,仿佛要将毕生的嘱托都融进这一眼之中。
“骨要硬……魂要定……”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贯穿了一生的箴言,每一个字都轻如鸿毛,却又重若千钧。
说完这句话,福伯的眼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了下去。他放在罗汉竹上的手,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无声地滑落,搭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世界,彻底安静了。
“师父——!!!”春梅嫂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猛地扑倒在福伯的轮椅上,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福伯——!” “老福头——!” 悲痛的哭喊声瞬间撕裂了工坊的寂静,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王秀英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年轻的学徒们捂着脸,泣不成声。顾安和林薇僵在原地,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让他们一时无法动弹,眼眶瞬间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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