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坠入坑中,刹那间,黄影骤现,黑雾裹着利爪,直扑王瘸子而去。王瘸子浑身抽搐,衣物瞬间撕裂,血痕如蛛网密布,却咬牙不吭。老李头攥枪的手颤抖着,突然,他猛地将猎枪砸向地面,枪管断裂,迸出火星。他抓起断枪,刺破掌心,鲜血滴落血坑:“黄皮子母妖,俺老李头今日断枪立誓,此生再不伤山林一兽!王瘸子血债,俺代他赎一半!”血珠坠入坑中,与黄皮子血交融,竟泛起幽幽蓝光。
黄影在空中凝滞片刻,黑雾渐散,露出一只巨大的黄皮子轮廓,双目赤红如血,却不再嘶吼。它俯身舔舐坑中血,突然仰天长啸,啸声悲怆如歌,震得树梢积雪轰然崩塌。啸声渐歇,黄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夜空,唯余坑中血水,悄然渗入大地。
雪夜重归寂静,老李头瘫坐在地,掌心伤口渗着血,断枪碎片散落四周。王瘸子浑身血痕,却喘着粗气,竟未死,只是瘫如烂泥。张神婆瘫在一旁,符纸被雪浸透,再无一丝邪力。小栓子扶起老李头,声音哽咽:“叔,这债,算清了?”
老李头望着天际残月,长叹一声,将断枪碎片埋入土坑:“清了……但债,永远清不完。从今往后,俺守着这山,守着这断枪,守着黄皮子的怨,也守着人的悔。”他转身,肩头伤口的刺痛竟悄然消散,唯余一道淡青的爪痕,如一道永恒的烙印。
此后,村中再无黄皮子夜哭。老李头将断枪熔成铁犁,耕于山脚,犁沟处竟长出簇簇野菊,黄蕊如金。每逢雪夜,他必在院中焚香,香灰里掺着黄皮子毛,火光映得他眼中泛起水光。临终前,他将那枚梅花弹壳交与小栓子,壳上刻着一行新字:“枪断,心不断;债清,念长存。”
终章·雪落无声
雪又落了,纷纷扬扬,如絮如羽,覆满老李头家院前的青石阶。他蜷在藤椅上,裹着褪色的靛蓝棉袄,膝头搁着那柄熔枪而成的铁犁。犁柄被岁月磨得油亮,刻痕里嵌着陈年血垢,却再未沾过兽血。小栓子蹲在檐下编竹笼,手指翻飞如蝶,笼眼细密如网,却不再是捕兽的陷阱,而是为护林队新制的鸟巢。
“叔,后山那棵老柞树,今早落了窝雀儿,毛色可鲜亮!”小栓子抬头,眉间染着笑意,嗓音里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添了几分沉稳。老李头眯眼望着天际,喉头滚出一声沙哑的笑:“雀儿知山林安,才敢落脚。当年黄皮子夜哭时,连麻雀都躲着咱村飞。”
院门吱呀作响,王瘸子跛着腿进来,怀里揣着捆新柴,棉袄补丁摞补丁,却干净利落。他搁下柴,挠挠头:“李大兄弟,护林队今儿巡山,缺人手不?我这腿虽瘸,眼还尖,瞅得见雪地里偷猎的脚印!”老李头咳了两声,摆手示意他坐,药碗在炭火上煨着,腾起一缕苦香:“瘸子哥,如今偷猎的少了,但山里的活计多。你往后就跟着栓子,教他辨兽迹,咱护的不单是林子,是山魂。”
三人笑作一团,笑声惊起檐下麻雀,扑棱棱飞向远处山林。老李头忽觉肩头刺痛,抬手抚去,那道青爪痕已淡如云絮,唯有掌心断枪刺出的疤,仍如一道铁箍,勒着往昔罪孽。他想起那夜断枪立誓,黄皮子母妖化作青烟消散时,天际掠过一道金线,恍如神谕。
暮色渐浓,老李头拄着梨木杖,踱至村口老槐树。树根处血坑早被新土填平,槐枝上却栖着一对黄皮子,母兽毛色泛金,崽儿绒毛尚软,皆歪头盯着他,黑眸如墨,却无半分戾气。老李头掏出布袋,撒一把晒干的松子,黄皮子母子嗅了嗅,竟未避,反而蹭了蹭他衣角。他喉头哽住,一滴浊泪坠入雪中,倏忽融化:“冤债清了,林子活了……”
夜半,老李头房中烛火忽明忽暗。小栓子推门而入,却见叔父倚在炕头,嘴角噙笑,手中紧攥那枚梅花弹壳。弹壳刻痕里,不知何时添了行小字:“枪断,心不断;债清,念长存。”他指尖尚有余温,肩头爪痕已褪尽,唯余炕头铁犁,在月光下泛着哑光,似在低语。
次日晨,积雪覆满窗棂。小栓子将老李头葬于后山向阳坡,坟前立碑,碑上无字,唯嵌一枚梅花弹壳。王瘸子拄拐铲雪,忽见远处雪地上,一行黄皮子爪印蜿蜒向山林深处,爪印旁竟伴着一串雀儿蹄痕,如墨点缀在素绢之上。
春来时,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如星。小栓子率护林队巡山,腰间别着新制的竹哨,哨音清亮,惊起林间雀群。王瘸子蹲在溪边,教新来的年轻人辨兽踪,忽指着一处雪窝:“瞧,黄皮子崽儿刨的,轻浅,不似盗猎者的重靴印。”年轻人点头,在记录本上画下爪痕,笔尖沙沙,如春蚕食叶。
又一年雪落,村中孩童围在老李头坟前,听小栓子讲黄皮子夜哭的故事。孩童们睁圆了眼,却无人惧怕,只指着远处山林:“栓子叔,那黄皮子母子,真是咱村的守护神吗?”小栓子笑着点头,将松子撒向林间,黄影一闪,松子顷刻无踪。他望向天际,云隙漏下一缕金线,恰似当年老李头断枪时所见的神谕。
雪落无声,覆满碑前弹壳,却掩不住刻痕里的誓言。山林深处,黄皮子啼鸣与雀儿啁啾交织,如一曲无声的谣,传向无垠的雪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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