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点点头,又转向徐承志:“承志,你以女儿身,参赞军机,协调粮秣,分化敌盟,所做之事,看似不在阵前搏杀,实则关乎全局命脉。你心思缜密,算度精准,善于借势用巧,这是你的长处。但战场之上,阳谋固然堂皇,阴谋亦不可少,然切记,不可过于依仗奇巧,须知‘以正合,以奇胜’,根本仍在‘正’,在实力,在人心。你利用商人,手段巧妙,但需时时把握分寸,莫让利字熏心之徒反噬,亦要防备对手将计就计。此外……”
她看着女儿清丽却坚毅的面容,语气更加柔和,却也更加深沉:“你终究是女子,身处这数十万血气方刚的男儿军中,虽有我与你父亲声威庇护,自身亦需格外谨慎持重。遇事多思,谋定后动,保全自身,方能为国为家做更多事。须知你之安危,牵动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为娘的心,你父亲的心,乃至……后方无数双眼睛。”
徐承志听着母亲的话语,尤其是最后几句,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明白母亲话中的深意,不仅有战略战术的指点,更有对女儿身处险境的担忧与呵护。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女儿明白。定不负母亲期望,亦会……保护好自己。”
常胜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放在桌边的手背。那手掌并不柔软,带着常年握剑拉弓留下的薄茧,却无比温暖。
“今日叫你们来,并非只为说这些。”常胜收回手,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大战在即,兵凶战危,谁也无法预料明日会发生什么。有些话,为娘或许平日说得少,但今日,需与你们交代清楚。”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我十六岁随你们外公入军营,十八岁第一次上阵杀敌,至今二十余载,见惯了生死,也习惯了离别。但我从未后悔走上这条路。因为我知道,有些仗,必须打;有些关,必须守;有些责任,必须扛。这不是为了青史留名,也不是为了封侯拜将,只是为了身后这片土地,为了土地上的人,能少受些战火蹂躏,能活得稍微安稳些。”
“你们父亲在南京,镇守后方,协调粮饷,稳定朝局,其压力不亚于前线厮杀。我们徐家,自你们曾祖中山王起,世代为国守边,肝脑涂地,此乃家风,亦是宿命。如今这宿命,传到了你们这一代。”
她举起酒杯,看着杯中倒影:“承志,你虽为女子,但才智胆识不输男儿,甚至犹有过之。将来无论是否身在行伍,望你记得,胸中需有家国天下,眼中需有黎民百姓,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承业,你热衷匠造,精通火器,此乃大才。然技术是刀,握在何人手中,为何而用,才是根本。望你永远记得,你锻造的每一门炮,点燃的每一发弹,都关乎同袍生死,关乎战役成败,乃至国运兴衰。技艺愈精,责任愈重。”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间微动,放下酒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初:“此番北伐,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需记住:第一,保全有用之身。这不是怯懦,而是责任。你们所学所能,对大明未来至关重要,不可轻易折损。第二,遵从本心,但亦要审时度势。该进则进,当退则退,判断的标准,不是个人荣辱,而是全局利弊。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一字一顿,声音虽轻,却仿佛刻入灵魂:“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姐弟二人,需相互扶持,同心同德。血脉相连,是这世上最牢固的纽带。若……若真有万一,为娘不在了,你们父亲便是你们最大的依靠,而你们彼此,便是对方最后的屏障。记住没有?”
“娘!”徐承业猛地站起,眼眶发红,“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旗开得胜,平安归来!我们……我们等您和爹一起回南京!”
徐承志也站了起来,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但她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力点头。
常胜看着一双儿女,眼中终于流露出清晰的不舍与慈爱,但那情绪很快又被更深的坚毅覆盖。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无比温暖:“傻孩子,为娘只是说万一。自然是要胜的,自然是要回去的。好了,坐下,吃饭。汤都快凉了。”
就在这时,韩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禀大将军!南京镇国公府,八百里加急,有家书送至!”
常胜目光一动:“送进来。”
韩成双手捧着一个厚厚的、盖着火漆印的信封,快步走进,恭敬地放在常胜面前,然后迅速退下。
信封上是徐辉祖亲笔所书,笔力刚劲:“吾妻贞素(常胜字)亲启”。
常胜拿起信,并未立刻拆开,而是用手指摩挲着信封上的字迹,片刻后,才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火漆。
她抽出信纸,展开。信很长,写满了数页。常胜默默地看着,烛光在她脸上跳跃。起初,她的神情平静,看着看着,嘴角的线条慢慢变得柔和,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但很快又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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