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营地的昼夜,由油灯和篝火的明灭,以及守卫轮换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来模糊界定。时间不再是一条奔腾的河,而是化作了粘稠迟缓的泥沼,每一息的流逝都伴随着伤痛的啃噬与等待的煎熬。
凌弃的苏醒,如同在凝滞的冰面上凿开了一个细微的透气孔,带来了稀薄却真实的希望,但也让帐篷内外的空气变得更加微妙、紧绷。他不再长时间昏睡,而是陷入一种介于清醒与昏沉之间的、极度脆弱的状态。每次睁开眼,时间都很短暂,目光最初总是涣散的,需要数息才能重新凝聚起那标志性的冰冷与锐利,但其中浸透的疲惫和痛楚,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他能说简短的话了,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但每个字都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听——听老刘医师汇报脉象和伤口情况,听周队压低声音禀报营地内外的动态,听叶知秋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讲述她如何在地下湖生火,如何辨认那些干瘪块茎,以及“隼”偶尔在痛苦梦呓中漏出的只言片语。他听得很仔细,眼睫偶尔颤动,但脸上极少有表情,只是在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有冰冷的思虑在无声流转。
他下达的命令依旧简洁、直接,却因他此刻的状态,而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般的狠绝。赵老三和那两个不安分的家伙被继续严密看押,周队请示是否用刑拷问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凌弃只回了一个字:“等。” 孙瘸子依旧被暗中监视,暂无动作,但周队回报,营地里开始有人私下抱怨补给(尤其是细粮和伤药)消耗太快,对长期封锁的前景感到不安。凌弃沉默片刻,下令将每日口粮配额略减,优先保障伤员的药品和流食,并让周队“酌情”弹压议论,手段不限。
叶知秋知道,凌弃在强行维系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他用铁腕和恐惧镇压内部可能的骚动,用拖延和欺瞒隔绝外部迫近的压力,用自己那残存的生命力作为赌注,换取这宝贵而危险的恢复时间。每一次下达命令,他惨白的额角都会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会随之急促几分,但他从不让那痛楚在声音中泄露分毫。
他的伤势恢复,缓慢得令人心焦。老刘医师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着,每日数次检查伤口,更换敷料。那可怕的创面边缘开始有极其微弱的新肉芽生长迹象,颜色不再是死灰,透出一点粉红的生机,但范围很小,且周围的红肿并未完全消退,显示感染的风险依然如影随形。高烧在凌弃苏醒后的第二天夜里还是找上了门,来得凶猛,顷刻间便将他卷入滚烫的混沌。叶知秋挣扎着爬起来,和老刘医师一起,用冰冷的溪水浸湿布巾,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窝,配合着内服的清热汤药,整整折腾了大半夜,那骇人的热度才勉强退去,留下凌弃更加虚脱的身体和深陷的眼窝。
退烧后,凌弃清醒的时间更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但呼吸似乎比高烧时平稳了一些。老刘医师说,这是身体在集中所有能量进行最艰难的修复,昏睡是自我保护。但叶知秋看着他沉寂的睡颜,心总是悬在半空,只有将手指轻轻搭在他露在毯子外的手腕上,感受到那微弱但持续搏动的脉搏,才能稍稍安定。
她自己也在缓慢恢复。背上的伤口开始结痂,痒得钻心,但这是愈合的征兆。手臂和腿上的擦伤已无大碍。最大的问题是失血和心力交瘁带来的虚弱,以及肠胃因长期饥饿和突然摄入油腻(营地有限的肉汤)而产生的不适。她强迫自己按时喝下分到的、掺了肉糜的稀粥,哪怕胃里翻腾。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凌弃需要她,塔尔和“隼”也需要人留意。
塔尔在凌弃高烧那晚之后不久,也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兽人强悍的生命力在他身上展现无遗,虽然醒来时依旧虚弱,腰间的伤口疼痛剧烈,但他神志很快恢复清明。在弄明白身处何地、情况如何后,这个沉默的兽人战士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用那双深邃的棕黄色眼睛看了看叶知秋,又望向昏迷的凌弃,然后便默默配合着医师的换药和喂食,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积蓄体力。他的存在,像一块沉静而可靠的磐石,让叶知秋在照顾凌弃的间隙,能稍微喘一口气。
“隼”的情况则要麻烦得多。腹部的贯穿伤严重损及内腑,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一直低烧反复,时醒时昏,醒来时眼神也常常涣散,说些含糊不清的呓语,偶尔会惊恐地挣扎,需要人按住。从他断续的言语中,叶知秋拼凑出一些信息:他确实是灰岩早年安插在黑水内部的暗桩,身份极为隐秘,直接对钱管事负责。墨菲死后,黑水势力崩解,他本应安全撤离,却意外发现了“影刃”活动的踪迹,并隐约察觉到“影刃”的目标似乎与黑石山脉深处的某个古老秘密有关,甚至可能与灰岩内部某些人有牵扯。他试图深入调查并传递消息,却被“影刃”察觉,遭到冷酷追杀,一路被逼入废墟深处,直至与叶知秋他们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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