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尼山书院的亭台楼阁浸在暖金色的余晖里。祝英台抱着一摞书简穿过回廊,心里还惦记着午后箭术课上的惊心动魄——马文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如何覆上她拉弓的手背,如何在她耳边落下低沉警告,又如何在她落荒而逃时掷来一句“斋舍等我”。
她正想的出神,差点撞上立在布告栏前的人群。山长亲笔书写的洒金笺告示新鲜出炉:明日辰时,书院举办春季诗会,所有学子皆需参加,魁首可得山长亲注《诗经》一套。
人群嗡嗡议论着,祝英台却暗自叫苦。作诗?她一个现代灵魂,背几句“床前明月光”还行,要即席赋诗岂不是当场露馅?她下意识想溜,却听见几个学子正围着马文才。
“文才兄此次定能拔得头筹。”
“听说太守大人也会来观礼,若得青眼,前途无量啊。”
马文才一袭墨色深衣,负手立于人群中央,闻言只淡淡一句:“诗以言志,非为竞逐。”目光却越过众人,精准地捉住正要缩脖子溜走的祝英台,唇角似笑非笑地一勾。
祝英台后颈一麻,抱着书简溜得更快。完了,这人肯定记得“斋舍等我”的约定,诗会当前还要先审她女扮男装的事。
她一路疾走回斋舍,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直喘气。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马文才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黑眸,一会儿是明日要命的诗会。她扑到书案前翻找原主记忆里那些诗词歌赋,却发现原主虽饱读诗书,却更偏经史策论,于诗词上并无急才。
正抓耳挠腮,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了三下。
是马文才。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情绪:“祝英台,开门。”
祝英台头皮发麻,磨蹭着拉开门帘。马文才迈步进来,反手就将门合上,咔哒一声轻响,听得祝英台心头一跳。他并不看她,只踱到书案前,指尖掠过她摊满一案的凌乱书简。
“为明日诗会准备?”他问,随手拿起一张她胡乱涂画了几个字的纸。
“……是。”祝英台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喉头发干。他到底先问诗会,还是先问女儿身?
他却不再说话,只垂眸看着那张纸。室内静得只剩窗外归鸟的啼鸣和她自己过响的心跳。良久,他忽然道:“‘春风不解意’这句尚可,后续为何不写?”
祝英台愣住,那是她无意识写下的半句残诗,自己都忘了。他却注意到了。
“才、财力不济。”她含糊道。
马文才终于抬眼看她。暮色透过窗格,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那双眼睛格外幽深。“午时箭场,”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斟酌过,“我见你腕力虚浮,指腹却无执笔薄茧。倒像是……”他顿住,向前逼近一步。
祝英台下意识后退,腰抵住冰冷书案,无路可退。他居高临下,气息拂过她额发:“倒像是习过绣工的手指。”
她的脸唰地白了。
他却忽然撤开距离,转身走向门口,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试探只是随口一提。“既同住一斋,诗会便莫要丢脸。”他手扶门框,侧半张脸,唇角似有极淡弧度,“明日,我看着你。”
门合上了。祝英台顺着书案滑坐到席上,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了!他绝对知道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不戳穿?那句“我看着你”是威胁,还是……
她一夜没睡踏实,翌日诗会上顶着两个淡青眼圈,强打精神坐在末席。果然见到几位本地官员与山长同坐主位,马文才坐在学子首列,姿态从容,仿佛昨夜那个步步紧逼的人不是他。
诗题由太守亲出:“云”。
祝英台心里叫苦不迭,“云”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出新。学子们依次起身吟诵,大多离不开“祥云”、“青云志”之类俗套。马文才被点到名时,起身略一沉吟,朗声道:“迢迢山巅云,舒卷自随心。非为栖朱阁,化雨润无声。”
满场低声喝彩。山长捻须微笑,太守也频频点头。诗句清雅,更难得是立意超脱,不慕荣华而志在济世。马文才神色平淡地落座,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末席的祝英台。
祝英台正低头拼命搜刮记忆库。写云……写云……李白的云?不要太狂放。杜甫的太沉郁。王维的“行到水穷处”?
“祝英台。”山长点了她的名。
她一个激灵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全场目光聚焦过来,她看见马文才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急中生智,她忽然想起昨夜无意写下的那半句。情急之下,她吸口气,脱口道:“春风不解意,偏送云卷来。云卷凝新愁,愁深不见台。”
现场静了一瞬。这诗……闺阁气太重,脂粉味太浓,完全不像男子口吻!已有几个学子面露讥嘲。祝英台脸颊发烫,恨不得钻地缝。
却听马文才忽然开口:“‘不见台’……可是暗嵌‘英台’之名?倒是有趣。”
众人一愣,细品之下,竟觉出几分巧妙的自嘲意味,那点闺阁气反而成了文人雅趣。山长点头:“虽稍显纤巧,却也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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