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祖父临终前颤巍巍塞进他手里的念想,“年年有余,合家安康” 的叮嘱,至今仍在耳畔回响,可这四四方方、规矩森严的祝府,却让他胸中积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像被细密的网笼着,透不过气。
“英齐,此去淳安,山高水远,凡事需多存一分谨慎。”
祝老爷端坐于上首梨花木椅上,指间摩挲着一方端砚,砚台的包浆被磨得发亮。
他年近半百,鬓角的霜色比院中的银杏黄得更早,望着眼前身形挺拔、眉目清朗的儿子,眼中既有 “吾家有子初长成” 的欣慰,又藏着几分隐忧。
祝家世代书香,祖上曾官至户部尚书,何等荣光,到了他这一辈,虽不复当年鼎盛,却也凭着几处田庄、两间商号,在虞城稳稳立住了脚跟。
只是英齐这孩子,性子太过通透,不喜官场的虚与委蛇,也不耐家族琐事的牵绊,偏偏醉心山水诗画、经史子集,这份孤高与纯粹,让他既放心,又难免替儿子的将来焦虑。
祝英齐躬身行礼,动作从容不迫,声音温和却坚定:“爹放心,儿子都省得。此次往云栖山去,一来是拜访周隐之老先生,求教学问真义;二来,也想走出虞城这方寸之地,看看外面的天地,免得做了井底之蛙。”
话音未落,内室传来轻浅的脚步声,祝夫人捧着个描金锦盒快步走出,眼圈泛红得厉害,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你祖母留下的平安锁,贴身带着。”
她将锦盒塞进儿子手中,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来,“路上风寒重,记得早晚添衣,饮食也别凑和,阿福笨手笨脚的,你多提点着些。”
唯一的女儿英台远在尼山书院求学,如今儿子又要离家游学,偌大的宅院骤然空了大半,让她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娘,您别担心。” 祝英齐接过锦盒,入手温热,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待我游学归来,便陪您去普陀山进香,了了您的心愿。”
“好,好。” 祝夫人连连点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路上多写信回来,哪怕只是报个平安也好。”
廊下,贴身小厮阿福早已背着沉甸甸的行囊等候,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憨厚老实,跟着祝英齐已有五个年头。
见公子出来,他连忙上前两步,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公子,东西都收拾妥当了,马车也在府门外候着哩!”
祝英齐颔首,转身再次向父母躬身告别,而后挺直脊背,大步走出了祝府大门。
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脚步声清脆,一步步远离了这座他生活了二十载的宅院。
府门外,一辆青布马车静静伫立,车夫头戴斗笠,腰间束着麻绳,早已整装待发。
祝英齐踏上马车,阿福紧随其后,将行囊小心翼翼地放在角落,生怕碰坏了公子随身携带的书籍笔墨。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轱辘轱辘” 的声响,像一首缓慢的离歌,带着他渐渐远离了虞城的喧嚣。
车厢内铺着软垫,祝英齐掀开一侧车帘,目光追随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街道上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插满了新鲜的桂花,甜香扑鼻;孩童们追着蝴蝶奔跑,嬉笑声清脆如铃。
可这人间烟火的喧嚣,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听不真切,也融不进去。
他想起前几日,母亲又提起了婚事,说余姚谢家的小姐容貌秀丽、温婉贤淑,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他分明记得,去年庙会偶遇那位谢小姐,虽生得花容月貌,言谈间却满是胭脂水粉、金银珠宝,那股娇骄之气,与他心中所求的知音之人,相去何止千里。
“公子,咱们这一路要走十几天呢,是不是先去码头坐船?” 阿福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他凑到窗边,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景致。
祝英齐收回目光,指尖轻轻叩了叩车壁,点头道:“嗯,到了码头,换乌篷船沿富春江而上,既安稳,也能好好看看沿途的山水。”
他一直记得父亲说过的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书本上的知识固然精妙,可若不亲身踏遍名山大川,亲耳听闻风土人情,终究只是纸上谈兵。
这些年,他在虞城也算小有名气,旁人都赞他 “少年才俊”,可他自己知道,所见所闻,不过是江南的一隅,他渴望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遇见些志同道合的友人,或许,还能寻到那个能与他琴瑟和鸣、灵魂相契的人。
马车行至码头时,已是午后。
秋日的阳光褪去了暑气,变得温和绵软,洒在富春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满河的碎金。
码头上人声鼎沸,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载货的漕船吃水很深,船帆鼓鼓囊囊;载客的乌篷船小巧玲珑,船头挂着红灯笼;还有些小渔船在江面上来回穿梭,渔民们撒网的动作利落干脆。
祝英齐付了车费,与阿福一同登上了一艘早已预订好的乌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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