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雪后,尼山书院裹在一片清润的白里。石板路覆着层蓬松的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谁在雪地里弹着细碎的琴音。
廊下的腊梅缀满花苞,冷香混着炭火的暖味,漫在晨读的风里,清冽又缠绵。
远处的尼山主峰顶着皑皑白雪,与书院的青瓦白墙相映,算经碑立在雪地中,碑上的刻字被雪覆盖了大半,却依旧透着古老的厚重。
祝英台抱着卷《周易》往讲堂走,墨色书脊沾了点雪粒,像落了颗碎玉,凉得她缩了缩颈间的围巾。
刚转过拐角,就见马文才立在廊下,青衫外罩着件素色披风,肩头落着层轻雪,手里捧着个棉布裹着的物件,见她来,眼底的雪色瞬间化开,比晨光还暖:“昨日见你翻《周易》时总揉眼睛,便找书铺先生抄了份简注,裹了棉布,你拿着不冻手。”
棉布触感温热,裹着的书页还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祝英台接过时指尖蹭到他的掌心,暖得像揣了块小炭,她低头翻开,页边空白处竟用朱笔圈出了 “君子道长,小人道消” 的句子 —— 正是上次她抱怨秦京生攀附时,随口说过的 “治学当守本心”,原来他都悄悄记在心里。
墨字旁还画了个小小的算筹符号,是他们之前一起做算具时的标记,细枝末节里全是用心,看得她心里发烫。
两人并肩走进讲堂,暖炉里的炭火正旺,红焰跳跃着舔舐着木炭,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溅起,又轻轻落下。
荀巨伯已坐在窗边,手里握着支炭笔,在宣纸上细细勾勒。“英台、文才来得正好!”
他抬手招呼,纸上竟是幅尼山雪景图:山顶古寺的飞檐挑着雪,书院的桃枝缀着霜,连藏书洞的窗棂都描得分明,角落还画着几人围炉研经的小影,“想着把冬日书院画下来,日后翻看,也能想起今日雪窗研经的光景。”
话音刚落,王生和李秀才抱着摞典籍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王生手里的木匣雕着缠枝莲纹,沉甸甸的,透着古旧的木香:“先生说今日要讲《周易》‘泰卦’,让咱们先比对前朝刻本注疏。这匣子里是先生珍藏的宣德年间刻本,纸页都脆了,可得轻些翻。”
他小心翼翼打开木匣,里面的书页泛着黄褐色,边缘微微卷曲,指尖触上去,能摸到岁月留下的粗糙质感,连墨痕都带着古旧的沉郁。
众人围炉而坐,炭火的暖气流淌在书页间。祝英台翻开简注本,再对照着前朝刻本,墨色的字迹在暖光里晕开,晦涩的注疏竟变得易懂起来。
遇到卡壳的地方,她侧头问马文才,他便指着注疏里的关键句,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纸上的古人:“你看这句‘天地交而万物通’,就像雪落融水,滋养草木,学问也是这般,打通了便豁然开朗。”
先生进来时,见众人已捧着典籍潜心研读,花白的胡须里漾着笑意:“‘泰卦’核心在‘通’,今日雪天正好,你们不妨结合见闻,说说对‘通’字的理解。”
李秀才率先起身,手里捏着卷书,指尖因激动微微泛红:“我觉得‘通’是学问相通。前日读《算经》里的‘勾股定理’,回头再看《周易》里的‘数’,竟豁然开朗,这便是触类旁通,学问本就不分家。”
荀巨伯放下炭笔,指尖划过纸上的塞北风光,眼底带着怀念:“我倒觉得‘通’是人心相通。去年在塞北,我和当地学子语言不通,却能靠着纸笔交流《诗经》,最后合力抄了本残卷。他画塞北的雪,我写江南的月,文字虽异,心意却同,这便是‘心通’胜‘言通’。”
祝英台听得心头一动,想起春日整理藏书洞的光景:“我觉得‘通’更是古今相通。那日见前朝舆图上标着的尼山水利河道,竟和清晏、蓝田算经里的‘测水流量’案例契合 —— 百年前的人凭经验治水,百年后我们用算经验证,纸页泛黄,可道理却依旧鲜活,这便是古今学问的‘通’,是典籍替我们架起了桥。”
先生赞许颔首,让众人分组深讨。祝英台、马文才、荀巨伯凑在一处,暖炉的火光映着纸页,马文才提笔记录,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混着炭火的噼啪;荀巨伯时不时说起塞北的风沙与书卷,帮大家拓展思路;祝英台则细细梳理,把零散的想法归成条理,像把散落的珍珠串成链。
旁边的王生和李秀才争得热闹,李秀才拍着案几道:“通是根本,变是枝叶!” 王生立刻反驳:“不变怎么适配今日的学问?前朝刻本的注疏,不也得结合算经才更易懂?”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炭火星子都跟着跳。
忽然,王生翻刻本时手指不慎刮到纸页,脆薄的纸边裂开一道细纹 —— 这百年的古纸,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不可逆的损伤,他脸色骤变,手都抖了,声音带着哭腔:“这可怎么办?”
马文才没说话,立刻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里面是苏锦凝之前送他的稀释楮桑浆 —— 他知道这脆纸唯有楮桑浆能修复,还不损伤墨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