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室阴冷潮湿,只有一扇小窗透进惨淡的天光。
裴承志坐在草席上,背靠墙壁,闭着眼。
门外脚步声来了又去,看守换了两班。每次门开,送进来的只有冷水硬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他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了。
果然。
第二日清晨,看守送饭时,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大少爷,监里传遍了……说您不止作弊,还曾经贿赂助教、勾结寒门子弟换考题……李桓那边几个人联名‘举证’,说得有鼻子有眼。”
裴承志睁开眼:“祭酒大人回来了吗?”
“没。”看守摇头,“听说监丞已经召集了几位司业、博士‘合议’……李家的那位郎中也‘恰巧’来了。”
裴承志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那看守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杂役,脸上沟壑纵横,闻言苦笑:
“小老儿在监里干了二十年,什么脏事没见过?大少爷,您那日说的话……小的听见了。裴大将军在边关卖命,不该受这份委屈。”
他说完,匆匆关门离去。
裴承志重新闭上眼睛。
贿赂助教?勾结寒门换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家这是要把他的名声彻底踩进泥里,连皮带骨嚼碎了,还要啐一口唾沫。
……
同一时间,国子监值房。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监丞坐在主位,左右是三位司业、五位博士。客座上,李郎中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用杯盖撇着浮沫,仿佛只是来喝茶的。
“诸位都清楚了。”
监丞清了清嗓子,将三枚纸团摆在案上:
“裴承志考场舞弊,人证物证俱在。更有人举发其过往劣迹——贿赂师长、勾结舞弊、败坏学风。数罪并罚,依监规,当革除监生资格,永不得再入国子监。”
一位姓赵的博士皱眉开口:“监丞,舞弊一事尚有疑点。那纸团来源未明,孙助教也未曾细审,是否……”
“赵博士!”
监丞打断他,脸色沉下来:
“孙助教忠心耿耿,在监执教十余年,岂会诬陷一个监生?至于纸团——字迹比对在此,与裴承志往日功课神似,这还能有假?!”
他推过一份“字迹比对文书”,上面盖着监内书吏的印鉴。
一直沉默的李郎中忽然叹了口气,放下茶盏:
“监丞,诸位,李某本不该多言。只是……裴大将军正在前线为国效死,若此刻严惩其子,恐怕寒了将士的心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可若不惩,国法监规何在?天下士子会如何看待国子监?——两难,真是两难。”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体恤,实则把“从轻发落”的路彻底堵死了。
另一位司业接口:“李大人所言极是。但……是否等祭酒大人回监再议?毕竟涉及将门子弟,慎重些好。”
“等?”
监丞冷笑:
“祭酒大人奉旨督办太学经籍,归期未定。难道因为这裴承志一人,就让国子监的规矩停摆?如今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国子监官官相护,包庇权贵子弟!再拖下去,监规威严何在?!”
他猛地拍案:
“本监丞受祭酒大人托付,总理监务。今日合议,就是要给此事一个断!诸位若觉得不妥,大可签字反对——只是将来祭酒大人问起,或朝廷查下来,这‘徇私’之名,谁来担?!”
值房里一片死寂。
几位司业、博士面面相觑,最终,无人再言。
李郎中垂眸喝茶,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
黄昏时分,决议传到了反省室。
看守打开门,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外低声说:
“大少爷……合议定了。革除监生资格,即日逐出。劣迹通报原籍州县……今后,不得再考。”
裴承志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许久,他缓缓抬头:
“什么时候?”
“明日……辰时三刻,明伦堂前当众宣读。”
“好。”
裴承志只说了一个字。
门重新关上。
黑暗里,少年缓缓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渗出血,一滴,两滴,落在草席上。
他没有哭,也没有吼。
只是死死咬着牙,咬得腮帮绷紧,牙龈渗血。
父亲在边关血战。
他在国子监,被这样一群魑魅魍魉,用最卑劣的手段,钉在耻辱柱上。
革除功名,通报乡里——这是要断他的路,更要断裴家的脊梁。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手,摊开掌心。血肉模糊中,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笑声嘶哑,却淬着铁:
“好……很好。今日你们除我的名,来日……我要你们跪着,求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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