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日,雪从早晨就开始下。
裴琉璃晨起便吩咐厨房:今日的晚膳,摆在正厅的暖阁里。炭盆多加两个,帘子换成厚的,菜要热腾腾地端上来。
周安有些迟疑:“夫人,三位小主子往年都是各自在房里……”
“今年不同。”裴琉璃对镜理了理鬓发,插上一支素银簪子,“去请吧。就说我备了火锅,有他们爱吃的。”
消息传到三个院子,反应各异。
承志正在温书,闻言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团。他沉默片刻,放下笔:“知道了,我稍后就到。”
秀宁在药圃里侍弄她那几株耐寒的药草,听丫鬟传话,手指微微一颤,掐断了一截枯枝。她低头看着指尖的泥土,轻声说:“我换身衣裳就去。”
承泽最直接——他扔下刻了一半的木兔子,蹦起来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折回来,从床底下拖出个小木匣,抱在怀里。
酉时初,暖阁里暖意融融。
八仙桌中央架着铜火锅,炭火正旺,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周围摆满了碟子:切得薄如纸的羊肉片,嫩生生的白菜心,冻豆腐吸饱了汤汁,还有一盘稀罕的虾丸——是裴琉璃特意让人去东市买的活虾现打的。
三个孩子陆续进来时,裴琉璃已经坐在主位。
她今天穿了身藕荷色的家常襦裙,外罩浅灰比甲,头发松松绾着,通身上下没有一件贵重首饰,却有种说不出的妥帖安宁。
“坐吧。”她示意。
三人依次落座。承志在左,秀宁在右,承泽挨着秀宁。座位是早安排好的——裴琉璃知道秀宁紧张时,需要有熟悉的人在身边。
火锅的蒸汽氤氲开来,模糊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自己涮。”裴琉璃率先夹了一筷子羊肉,在滚汤里涮了三下,蘸了酱料,送入口中,“火候自己掌握,老了嫩了,自己受着。”
这话说得平常,却让三个孩子都怔了怔。
承志最先动筷。他夹了片羊肉,学着她的样子涮了涮,却涮得久了些,肉有些老。他没说话,默默吃了。
秀宁小心翼翼夹了片白菜,在汤里轻轻一烫就捞起来,嫩生生的。她小口吃着,眼睛却偷偷瞟着继母。
承泽最莽撞,夹了个虾丸就往嘴里塞,烫得直抽气,又舍不得吐,含在嘴里呼呼吹气,模样滑稽。
裴琉璃看着,唇角弯了弯。
她给每人盛了碗汤:“先喝汤,暖胃。”
汤是骨头熬的,奶白色,撒了葱花和胡椒。承泽吹凉了喝一口,眼睛亮了:“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裴琉璃又给他夹了个虾丸,“这个要涮久些,里头的虾肉才熟透。”
一顿饭,起初吃得沉默。
只有火锅咕嘟的声音,碗筷轻碰的声音,咀嚼的声音。
但渐渐地,有些东西开始融化。
承泽说起学堂里的趣事:教《论语》的老先生打瞌睡,胡子差点被蜡烛燎着。他说得手舞足蹈,不小心碰翻了酱油碟,慌张地看向继母。
裴琉璃只是递过去一块湿帕子:“擦擦,没事。”
秀宁小声插话,说起药圃里那株忍冬居然在雪天开了花,金灿灿的,她舍不得摘,每日都去看。她说这些时,眼睛亮晶晶的,不再躲闪。
裴琉璃认真听着,问:“忍冬花晒干了可入药,你知道配什么最好?”
秀宁想了想:“配菊花,清肝明目。”
“再加点枸杞。”裴琉璃点头,“冬天眼睛易干涩,你们读书的,都该喝些。”
承志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涮肉、夹菜。直到裴琉璃问起他策论题目,他才开口:“先生出了道题,论‘边贸与边防’。儿子想从安西都护府说起,但资料难寻……”
“我那里有几本西域地理志,还有前朝边贸的实录。”裴琉璃道,“明日让周安给你送去。不过你要记住,策论贵在有己见。资料是死的,你得把它用活了。”
承志肃然:“儿子明白。”
火锅吃到后半程,桌上的拘谨已散了大半。
承泽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秀宁脸上有了血色,连承志的眉宇都舒展了些。
裴琉璃看着这三个孩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河东裴氏那个偏僻的小院里,她和生母也是这样围着一个小炭炉吃饭。炉子很小,菜很简单,但那是她记忆里最暖的时光。
“母亲?”秀宁轻声唤她。
裴琉璃回过神,笑了笑:“想起些旧事。”
她放下筷子,从袖中取出三个小小的锦囊,一一推过去:“小年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承志打开,是一块墨锭,触手温润,有淡淡的松香。墨侧刻着两行小字:“宁折不弯,亦须知进退。”
秀宁的锦囊里是个香囊,绣着忍冬花纹,里头装着晒干的草药,清香扑鼻。香囊底下压着一张药方,字迹清秀,写的是安神助眠的方子。
承泽的最特别——是把崭新的刻刀,刀柄用细绳缠出防滑的纹路,还挂了个小小的木坠子,刻着只憨态可掬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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