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龟兹铜钱在裴琉璃指间转了整整一天。
她查账时,铜钱搁在算盘边;她用饭时,铜钱放在碗筷旁;甚至午后小憩,铜钱也握在掌心。冰凉的铜质被体温焐热,边缘光滑的磨损处贴着皮肤,有种奇异的触感。
青黛几次欲言又止。她看见夫人盯着那枚铜钱发呆,看见夫人用指尖反复描摹钱币上的骆驼图案,看见夫人甚至举起铜钱对着光,看穿孔处透出的微芒。
“夫人,”终于,在傍晚掌灯时分,青黛忍不住开口,“这铜钱……可要收起来?”
裴琉璃从沉思中回神,将铜钱轻轻按在案上:“你说,他为什么要寄这个?”
青黛一怔:“许是……随手放的?”
“随手?”裴琉璃拿起铜钱,指着穿孔处的光亮,“这里,至少被摩挲过上万次。边关将士随身之物,若非紧要,怎会磨成这样?”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更奇怪的是,信只有四个字。‘夫人安好’——这是写给主母的格式,客气,疏离,合乎礼法。可这枚铜钱……”
太私人了。
私人到,不像是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丈夫,该寄给妻子的东西。
青黛想了想,小心道:“或许……将军是想让夫人知道,他在那边用的钱是什么样子?”
“那该寄一枚新的。”裴琉璃摇头,“这枚旧的,用久了,有感情了。”
她忽然想起现代看过的一些战争片。老兵会把妻子的照片、孩子的胎发、家乡的泥土装进贴身口袋,在生死关头摩挲,汲取力量。
这枚铜钱,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存在?
可如果是,为什么寄给她?
“母亲。”秀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裴琉璃收起铜钱:“进来。”
秀宁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冰糖炖梨。她将托盘放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着看向母亲:“女儿……能看看那枚铜钱么?”
裴琉璃将铜钱递给她。
秀宁小心接过,对着烛光仔细端详。许久,她轻声说:“这钱,被摸得好亮。父亲在那边……一定经常拿出来看。”
裴琉璃心尖微微一颤。
“你怎么知道?”
“女儿以前有一块娘亲留下的玉佩。”秀宁垂下眼,“想娘的时候,就摸一摸。摸久了,玉佩边缘也这么亮。”
她将铜钱递还,声音更轻:
“父亲寄这个,是不是……也想家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灯花。
裴琉璃握着那枚温热的铜钱,久久无言。
想家?
那个在边关浴血的男人,那个与她只有一个月夫妻之名的男人,会想……她这个连面容都记不清的妻子么?
她不知道。
“去歇着吧。”她最终只是这样说。
秀宁退下后,裴琉璃再次展开那封信。
夫人安好
四个字,她已看了无数遍。墨迹浓淡,笔锋走势,甚至纸张折叠的痕迹——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子里。
太过工整,太过克制。
像一个尽责的将军在履行对“主母”的义务,而非一个丈夫在问候妻子。
可那枚铜钱……
裴琉璃将铜钱举到眼前,穿孔处对着烛火。光从孔中透出,在纸上投下一个圆圆的光斑。
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竹筒里两封信。给孩子们的信厚实,絮絮叮咛;给她的信单薄,只有四字。
但——装铜钱的位置,是在她的信里。
如果只是随手一放,为什么不放在给孩子们的信中?那才是更私人、更情感化的信件。
除非,这枚铜钱,本就是特意给她的。
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
会不会……那个远在边关的男人,在用这枚铜钱,笨拙地表达着什么?
表达他记得有这个妻子?
表达他在烽火连天时,曾摩挲这枚钱想过长安?
表达他……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妻子”交谈,只好寄一件贴身的旧物?
裴琉璃闭上眼。
指腹下,铜钱的纹路清晰可辨。
她想笑,笑这猜测的多情与荒唐。
可心底某个角落,又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动容。
当夜,她将那枚铜钱用红绳系了,挂在颈间。
铜钱贴着心口,冰凉渐渐被暖热。
她躺在床上,听着更鼓声,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
那个叫裴琰之的男人,不只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不只是裴家的支柱。
也是她——裴柳氏——名义上的丈夫。
他们之间,隔着四千里山河,隔着烽火狼烟,隔着这个时代对婚姻的所有定义。
却因为这四个字、一枚钱,产生了某种脆弱而真实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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