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裴氏宗族的人登门了。
来的是三叔公裴远山,带着两个族中子弟,直接在前厅坐下。老管家奉茶时,手都在微微发抖——这位三叔公是族中最古板的老辈,平日里最重“规矩”二字。
裴琉璃得了通报,并不意外。秀宁拜师那日,她就知道这事瞒不住。济世堂每日人来人往,孙邈收了个女徒弟的消息,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半个京城。
她换了身见客的正装,走进前厅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三叔公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裴远山年过六旬,须发花白,面容瘦削,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他没碰茶盏,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让秀宁那丫头,去跟西城那个孙大夫学医?”
“是。”裴琉璃在他下首坐下,神色从容,“秀宁对医道有些兴趣,孙大夫见她有天分,愿意指点一二。”
“指点一二?”裴远山冷笑一声,“琉璃,你是当家主母,不是乡下无知妇人!女子学医,自古就是下九流的行当!坐堂问诊,那是要抛头露面、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咱们裴氏虽不是顶级门阀,却也是诗礼传家的清流!你让一个将军府的小姐去学这个,传出去,裴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越说越激动,枯瘦的手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跟来的两个族中子弟,一个叫裴文,一个叫裴武,是裴远山的亲孙子,此刻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但眼神里也透着不赞同。
裴琉璃等他发作完,才缓缓开口:“三叔公,孙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医工,济世堂三代行医,救人无数,怎么就是下九流了?”
“医工医工,带个工字,那就是匠人!”裴远山声音拔高,“士农工商,工在第三等!你让裴家的女儿去当匠人,不是自降身份是什么?”
“那三叔公觉得,女子该做什么?”
“相夫教子!打理中馈!这才是正途!”裴远山瞪着她,“秀宁那丫头也十一了,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你让她学医,将来哪个体面人家敢娶?你是想让她一辈子嫁不出去,还是想让她嫁个同样下九流的人家?”
裴琉璃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三叔公,秀宁是我的女儿,她的婚事,我自有计较。”
“你有什么计较?”裴远山猛地站起来,“我告诉你裴琉璃!别以为你管着将军府,又做些商贾之事,就可以为所欲为!裴氏还是裴氏!族规还在!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本分!”
厅里的空气骤然紧绷。
老管家站在门外,额头上渗出冷汗。两位族中子弟也紧张起来。
裴琉璃放下茶盏,抬眼看着裴远山:“三叔公今日来,是代表宗族给我下通牒?”
“是又如何?”裴远山居高临下,“我已经跟族长商量过了。要么,你立刻让秀宁断了学医的念头,好好在家学女红、读女戒。要么——”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族里会开祠堂,议一议你这当家主母是否称职。别忘了,你终究只是继室,将军又远在北境。真要论起来,族里过问将军府的家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裴琉璃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慢慢站起身。她比裴远山高半个头,此刻虽然站在下首,气势却丝毫不弱。
“三叔公。”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发慌,“您说女子该有女子的本分。那我倒想问一句,我的本分是什么?”
裴远山一愣。
“是打理好将军府,让将军在前线无后顾之忧。是教养好三个孩子,让他们成人成才。”裴琉璃一字一句道,“这些,我哪一样没做到?将军府上下井井有条,孩子们各有所长。昭儿武艺文课都不落,明儿开蒙顺利,秀宁——她有学医的天赋,我支持她,让她将来有一技之长,能济世救人,这难道不是为她好?”
“那也要看是什么技艺!”裴远山气得胡子发抖,“医道是男子的事!女子沾了,就是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裴琉璃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三叔公,您生病的时候,难道不看大夫?您夫人、儿媳、孙女生病的时候,难道不求医问药?大夫救命的时候,您不说他下九流,怎么到了自己家女子想学,就成了自轻自贱?”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不是强词夺理。”裴琉璃上前一步,“我只是不明白,同样的本事,男子学了就是济世救人,女子学了就是有辱门风。这是什么道理?”
裴远山被她问得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自古就是如此!规矩如此!”
“规矩?”裴琉璃轻轻摇头,“规矩也是人定的。若是规矩不对,为何不能改?”
“放肆!”裴远山暴喝,“裴琉璃!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忘。”裴琉璃直视着他,“我是镇北将军夫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也是裴氏的女儿。但正因为我记得这些身份,我才更要为我的孩子负责——为他们的人生负责,而不是为那些陈腐的规矩负责。”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三叔公,您今日的话,我听到了。但我也可以明确告诉您:秀宁的师,已经拜了。路,她已经选了。我不会逼她回头。”
裴远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你……你这是要跟整个宗族作对!”
“如果宗族非要逼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放弃她的天赋和梦想,”裴琉璃毫不退让,“那作对就作对吧。”
“好!好!好!”裴远山连说三个好字,脸色铁青,“裴琉璃,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咱们祠堂上见!”
说完,他甩袖转身,带着两个孙子大步离开。
脚步声远去,前厅里安静得可怕。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夫人……三叔公他……”
“随他去。”裴琉璃重新坐下,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祠堂?他想开就开。我倒要看看,族里那些老人家,是不是都跟他一样糊涂。”
“可是夫人,”老管家忧心忡忡,“宗族势力不容小觑。若是他们联合起来施压,甚至写信给将军……”
裴琉璃放下茶盏,眼神深邃:“那就让他们写。”
她望向厅外蔚蓝的天空,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些仗,迟早要打。早打比晚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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