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晨钟在卯时三刻准时敲响。
秦承志——在府中唤作昭儿——站在监生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进去。
他是今年初以荫补入监的,因为父亲是镇北将军,有资格送一子入国子监读书。前些日子因感染风寒,告假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今日是第一日回来。
监生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温书,或闲谈。见到秦承志进来,有些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异样,又很快移开。
秦承志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径自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的座位靠窗,原本是个好位置。但此刻,桌上蒙了一层薄灰,显然多日无人擦拭。旁边几个同窗的座位都干干净净,只有他的,显得格外突兀。
他拿出帕子,自己擦了桌椅。刚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就是他吧?秦家的……”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镇北将军的公子。”
“将军公子又怎样?家里还不是让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现在还听说……连妹妹都去学医了。”
“学医?那不是匠人之流吗?啧,真是……”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秦承志耳中。
他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这时,一个身影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是同窗周明轩,吏部侍郎的次子,平日里与他关系尚可。
“承志,身子可大好了?”周明轩低声问。
“好了,多谢关心。”秦承志勉强笑了笑。
周明轩看了看四周,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你这些天不在,监里有些闲话……你别往心里去。”
“什么闲话?”
“就是……关于你母亲经商,还有你妹妹学医的事。”周明轩有些尴尬,“也不知是谁传开的,说得……不太中听。”
秦承志沉默了片刻:“怎么不中听法?”
“说你母亲身为将军夫人却行商贾之事,有失体统。说你妹妹一个女子学医,抛头露面,将来……怕是难寻好亲事。”周明轩越说声音越小,“还有些更难听的,我就不说了。”
秦承志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知道母亲经商、妹妹学医的事,在京城这种地方,难免会引人议论。但他没想到,这些议论会这么快传到国子监,传到他的同窗耳中。
而且,显然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处境。
上午的经义课,博士让大家分组讨论《孟子》中的一章。往常秦承志所在的小组会很自然地接纳他,但今日,当他走过去时,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竟没人主动让出位置。
最后还是周明轩拉了他一把:“来我们组吧。”
讨论时,秦承志几次想发言,都被同组的一个监生打断。那监生姓赵,父亲是御史台的言官,平日里就以“清流”自居。
“要我说,这士农工商,各有本分。”赵监生故意提高了声音,“商人逐利,本就低人一等。若是士族人家也去行商,那岂不是自甘堕落?”
他说这话时,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秦承志。
秦承志握着书卷的手,青筋都暴起来了。
周明轩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忍耐。
午间用饭时,情况更明显了。
国子监的膳堂里,监生们通常按关系亲疏坐在一起。秦承志端着食盘,走向往常坐的那一桌——那里原本有五六个同窗,大家相处得还不错。
但他走近时,桌上已经坐满了。一个原本给他留位置的监生,今日却仿佛没看见他,只顾低头吃饭。
秦承志站在桌边,进退两难。
“秦兄,这边有位置。”周明轩在另一桌招手。
那一桌都是些家世相对普通、或者不那么“清高”的监生。秦承志走过去坐下,食不知味。
下午是骑射课,在国子监后面的校场。
这是秦承志的强项。他从小跟着父亲学过武艺,骑术箭术在一众监生中算是佼佼者。往常上骑射课,总有不少同窗围着他请教。
但今日,当他骑上马,在校场跑了几圈后,发现无人上前。
反而听见场边有人窃窃私语:
“武夫之家的,也就这点能耐了。”
“听说他母亲是商户出身?难怪……”
秦承志猛地勒住马。
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稳稳坐在马背上,目光如电,扫向那几个说话的人。
那几人被他看得心虚,别开了脸。
“承志,别冲动。”周明轩骑马过来,低声道,“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值当。”
秦承志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不该冲动。这里是国子监,打架斗殴会被严惩。而且,那些人说的,某种程度上是事实——母亲确实在经商,妹妹确实在学医。
但……那又怎样?
母亲把绸缎庄做得风生水起,赚的钱让将军府过得宽裕,还能接济边关将士。妹妹有学医的天赋,孙大夫都说她是“天授”。
凭什么,这些在他们口中,就成了“自甘堕落”、“抛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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