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露紫”的风潮,如同秋风卷落叶,迅速刮遍了长安贵妇圈。预定单子雪片似的飞进琉璃阁,乐得负责账目的裴承泽抱着他的宝贝檀木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震天响,小脸上全是与有荣焉的光彩。
连带着,之前因裴承志被构陷而有些微妙的裴家声望,竟也跟着水涨船高。毕竟,能设计出如此“又飒又忠君”的袍子,裴夫人定然是个妙人,妙人家的孩子,怎会行那舞弊苟且之事?——这便是部分贵妇简单直接的逻辑。
然而,有人追捧,就自然有人酸涩。这日,裴琉璃应邀参加由一位以清流文名着称的御史中丞夫人举办的“赏枫诗会”。地点设在城郊一处私家园子,霜叶红遍,层林尽染,景致确是极佳。
裴琉璃今日倒没穿“飒露紫”,只一身秋香色缠枝莲纹襦裙,外罩杏子黄绫披风,打扮得既不失礼,也不过分扎眼。她深知,在这种文人墨客、清流家眷聚集的场合,过于标新立异反而不美。
诗会伊始,倒也风雅。焚香,品茗,赏景,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偶尔吟诵几句前人咏枫的名句,气氛融洽。
直到那位崔夫人(对,又是她)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开口:“久闻裴夫人持家有道,经商更是奇才,连安国公夫人都赞不绝口。想来文采亦是不凡?今日这满园红枫,若无佳句,岂不辜负?不如就请裴夫人先来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听着是捧,实则是个坑。谁不知道裴琉璃出身商户(虽然是虚构的),后来直接嫁入武将之家?吟诗作赋绝非她所长。崔夫人这是憋着劲,想在她最不擅长的领域让她出丑,好挽回之前“飒露紫”被碾压的面子。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裴琉璃身上。有看热闹的,有同情的,也有如安国公夫人般微微蹙眉,觉得崔氏过于刻薄的。
裴琉璃心里“呵”了一声,果然来了。背诗?她脑子里唐诗宋词倒是不少,但贸然拿出来,万一这个世界有“原作”或者风格差异太大,容易露馅。自己写?她一个学工商管理的,编个营销口号还行,正经七言五律……还是别为难古人了。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窘迫,只端起面前的越窑青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莞尔一笑:“崔夫人过誉了。妾身一介女流,识得几个字,不过是为了看账本、管家务方便些。若论诗词歌赋这等风雅事,岂敢在诸位饱读诗书的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她态度谦逊,把自己摆在“实用派”的位置上,反倒让一些准备看她笑话的人觉得无趣。
崔夫人却不依不饶,团扇掩嘴,笑声带着尖刺:“裴夫人过谦了。设计‘飒露紫’那般巧思,岂是毫无文墨之人能想出的?莫非是瞧不起我等,不肯赐教?”
这话就有点胡搅蛮缠了。周围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滞。
裴琉璃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她目光扫过崔夫人,又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一旁石桌上摆放的几碟精致茶点上,其中有一碟是做得极为逼真的“枫叶糕”,红艳艳的,甚是可爱。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那碟枫叶糕前,拈起一块,却没有吃,而是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然后又轻轻放下。动作从容不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诗词,妾身确实不善。”裴琉璃开口,声音清晰悦耳,“不过,妾身倒是对这制作枫叶糕的厨娘,有几分佩服。”
众人一愣,怎么扯到糕点上去了?
“诸位夫人请看,”裴琉璃指着那碟枫叶糕,“这糕点色泽红艳,形似枫叶,可谓巧思。但妾身好奇,厨娘是如何将这红色染得如此均匀、持久,且闻之无怪异气味,食之无害的呢?”
她不等众人回答,便自问自答般说道:“若用寻常朱砂,有毒;若用红花,色泽不够鲜亮且价昂;若用茜草,易褪色。妾身猜想,这厨娘定是用了某种特殊的……嗯,‘物理之法’。”
“物理?”一位夫人好奇重复。
“正是。”裴琉璃点头,随手从旁边枫树上摘下一片真正的红透的枫叶,又从那碟糕点旁拿起一小碟用来点缀的、碾碎的红浆果渣。“夫人们请看,这枫叶之红,乃天生地长。而这浆果之红,亦可取用。但如何将浆果之红,长久地留在糕点上,且不坏其味?”
她将浆果渣放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又拿起一块小小的、宴会用来压席角的、表面光滑的白色鹅卵石(她早就观察好了),对着浆果渣轻轻碾压、研磨起来。
一边研磨,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说道:“这便需要一点技巧。需得将这红色汁液充分萃取,或许还需加入少许稳定其色的东西,比如……一点点明矾?妾身对厨艺不甚精通,只是胡乱猜测。但这其中道理,与妾身改良胭脂水粉,使其色泽更持久、更贴合肌肤,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她动作不疾不徐,话语条理清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作诗”完全引到了这“染色”的学问上。贵妇们平日只知享用精美食物、华服美饰,何曾想过这背后的制作原理?一时都听得有些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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