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那边,王涵看着通讯录里“林珊”的名字,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好几秒。
陈铭远说要听专业意见,生态循环这条路,林珊才是“腐荧”计划真正的核心大脑,那些精妙的菌群平衡模型和极端环境代谢通路设计,大多出自她的手笔。
直接问她,比通过旁人转述更直接。
但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平时要么是讨论具体数据问题,要么是极简的工作交接,像这样近乎求助般的咨询,让他有点不自在。
尤其是想到林珊那双似乎总能看透他紧张的眼睛,还有那句带着笑意的“王总工”。
犹豫了快一分钟,王涵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喂?”林珊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接工作电话时似乎柔和一点,背景很安静。
“林珊学姐,是我,王涵。”王涵开口。
“听出来了。王总工今天怎么有空直接打给我?有人刚火急火燎地找我,说你要个能装几万人一百年的‘生态球’方案,把我这儿的模拟算力都快抽干了。”
林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熟悉的、善意的调侃,“怎么,遇到大麻烦了?连我们这种搞瓶瓶罐罐、养蘑菇的都不放过?”
王涵被她这么一说,更有点窘,感觉耳根有点发热:“是……是关于‘星槎’生命维持系统的路线评估。现在……有两个方向在讨论。”
“嗯,生态循环,或者……把人冻起来?”林珊接过话头,“你们可真敢想。说吧,大总工亲自来电,不只是为了通知我吧?需要我这边提供什么具体支持?还是……”
她轻轻笑了一下,“我们无所不能的王总工,也有拿不定主意,需要听听‘养蘑菇’的人怎么想的时候了?”
这调侃直击要害。王涵清了清嗓子:“是……是需要更详细的评估依据。沈博士那边在做极限方案设计。
但我需要了解……在最基础的层面上,小型、超长期封闭生态系统的核心脆弱点到底是什么?
不是模型报告里那些概率数字,是……是你们在实际操作中,感觉到的最无解、最根本的瓶颈。比如‘腐荧’系统,运行到三年多的时候那次失衡……”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尽量避免结巴:“报告上说调整恢复了,但……恢复的代价是什么?系统冗余度被消耗了多少?那种失衡,是偶发故障,还是……某种必然的周期性崩溃前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林珊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惊讶于王涵问题的角度。他不再只是问结果和数据,而是在问机制和直觉。
“王涵,”林珊再开口时,语气里的调侃淡了,多了些认真,“你问到点子上了。那次失衡……表面上是真菌种群竞争导致优势菌株过度繁殖,挤占了其他分解者的生态位,破坏了氮磷钾循环的微平衡。我们通过引入特定噬菌体和调整培养基成分强行扳了回来。”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但代价是,系统的‘弹性’降低了。就像一根橡皮筋,拉过头一次,即使看起来恢复了原状,但分子结构已经有了暗伤,下次再到临界点,可能崩断得更快。
我们后来的监测发现,系统内信息素通讯网络出现了永久性改变,一些次级代谢产物的积累曲线也变了。模型很难完全捕捉这种‘历史伤痕’。”
“所以,你认为这种‘伤痕累积’和‘弹性衰减’,是封闭生态无法长期稳定的内禀属性?”
王涵追问,暂时忘记了尴尬。
“我认为是主要风险之一。”林珊肯定道,“生物系统不是机器,它有记忆,有应激,会学习也会‘疲劳’。我们的模型能模拟物质流和能量流,但对这种‘系统记忆’和‘整体疲劳’的量化……几乎无能为力。
放大到数万人规模,生物多样性更高,关系网复杂几个数量级,这种不可预测的‘内禀演化’会放大到什么程度?
会不会产生模型完全无法预见的‘涌现’行为,比如全体微生物突然同步进入某种休眠或爆发模式?没人知道。”
她的话像冰水,浇在王涵心头。
“那……如果,我们不计成本,增加冗余度呢?比如准备双倍甚至三倍的关键生物组件,定期轮换?”王涵提出一个工程思路。
“可以缓解,但不能根除。”林珊回答得很干脆,“而且王涵,你要考虑质量。双倍生物组件,意味着更多的水、培养基、培养空间、监控系统……还有处理这些组件轮换产生的废弃物的压力。
这会指数级增加飞船的质量和复杂度。更重要的是,管理这样一个庞大而脆活的‘生物工厂’本身,就需要大量专业人员和持续的高度关注,这又回到人的问题上——谁能在几十年里,时刻保持这种专注和决策正确?人,才是生态系统里最大的变数。”
王涵沉默了。林珊从生物系统的本质出发,指出了比数学模型更棘手的难题:系统的不可完全预测性,以及管理系统的“人”的不可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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