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细节藏着深意:“播厥百谷”的“百谷”并非虚指。周原遗址的炭化作物遗存经鉴定,有粟、黍、麦、豆等12种作物,而《周礼·天官·大宰》载“以九职任万民,一曰三农,生九谷”——“九谷”实为“多种作物”的代称。为何要种这么多?甘肃礼县西山遗址的农田土壤检测给出答案:公田中心区土壤肥力高(含磷量1.2%),种需肥多的麦;外围土壤肥力低(含磷量0.7%),种耐贫瘠的粟。这种“因土选种”的智慧,正是“既硕”的保障——《大田》的“百谷”,本质是公田资源的“优化配置规矩”。
三、“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公私田的资源优先级与制度伦理
“有渰萋萋,兴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四句,是全诗最富争议的地方——有人说它体现了“公田优先”的剥削性,却忽略了背后“先公后私”的制度伦理:公田是“全村的粮仓”,供祭祀、纳贡、救济之用,若公田歉收,私田再丰也难安稳。这种伦理不仅写在诗里,更刻在土地的布局上。
甘肃礼县西山遗址的西周农田遗迹,清晰呈现出“中心—外围”的圈层结构:中心30亩地土壤黑而黏,富含腐殖质(经检测有机质含量3.2%),且布满青铜农具的耕作痕迹,这便是公田;外围200亩地土壤黄而松,有机质含量仅1.5%,多为石质农具痕迹,是私田。更关键的是,遗址中的灌溉渠走向——主渠从洹水引来,先流经公田中心,再分支流向外围私田,与《大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的“水流顺序”完全一致。这不是巧合:西周《遂人》制度规定“夫间有遂,十夫有沟,百夫有洫”,“遂”“沟”“洫”都是灌溉渠,而渠的修建原则是“先中心后外围”——公田先得水,私田后分润,这是写在土地上的“规矩”。
这种“优先级”还体现在耕作时间上。陕西岐山董家村出土的“卫鼎”铭文载“三月,治公田;四月,治私田”——三月是播种关键期,必须集中人力耕公田;四月公田种完了,才能去管私田。第三节里伯夏“开春往私田撒公田黑土”,其实也是这种伦理的延续:公田的土肥,私田用了能增产,但前提是“公田先种好”。去年公田遭虫灾,伯夏把私田粟子挪给公田,婆娘说“公田不丰,私田难稳”,这话与《大田》的“雨我公田”本质相通——公私田从来不是“对立”,而是“公田为基,私田为枝”的依存关系。
就连祭祀祈雨,也透着“先公后私”的规矩。周原遗址凤雏甲组基址出土的甲骨卜辞“癸巳卜,求年于公田,三羊三豕”,而私田祈雨的卜辞仅见“求年于私,一羊”——祭品规格差了三倍。这与第三节祭祀“带公田新土一捧,私田陈穗一束”的细节呼应:公田祭品是“新土”(鲜活的希望),私田是“陈穗”(过往的收成),轻重分明里,藏的是“公田重于私田”的集体共识。
四、“曾孙来止,田畯至喜”:监督奖惩与协作的制度保障
“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的田间场景,看似温情,实则是公田协作的“监督奖惩体系”在运行。“曾孙”(周天子)的巡视、“田畯”(管理者)的“喜”,背后是对协作效率的严格考核,而考古发现的器物与铭文,正揭开了这套体系的“运行密码”。
先看“曾孙来止”的巡视功能。陕西眉县出土的“逨盘”铭文载“王省东国,至于南亩,观稼”,与《大田》“曾孙来止”完全对应。周天子巡视绝非“走过场”:三门峡虢国墓地出土的“田车”(王室田猎/巡视用车),车轮间距固定为1.4米(合西周六尺),恰好与公田“径”(田间小路)的宽度吻合——连巡视路线都按“井田制”规划好了,车辙压在哪片田垄,便知哪片田是重点检查区。更关键的是“观稼”的标准:“逨盘”铭文续载“禾长三尺,乃喜”——西周一尺22厘米,“三尺”即66厘米,庄稼长到这个高度才算“长势合格”,这与《大田》“既硕”的产量要求形成联动:长得不够高,便难有“十秭”的收成。
“田畯至喜”的“喜”,则是奖惩的信号。西周对公田管理者“田畯”的考核,核心是“协作规模”与“农时效率”。“师旗鼎”铭文载“田畯失期,罚铜三百锊”(三百锊约15公斤),反过来说,若协作高效、农时无误,田畯便能获赏——《大田》的“至喜”,实为“获赏”的隐性表达。怎么考核“协作规模”?周原遗址云塘制骨作坊周边的农田遗迹,发现28处同时期的耒耜耕作痕迹,分布范围6000平方米,经测算需120人同时劳作——这正是“耦耕”的规模:120人即60“耦”,按《周礼》“五耦为队”,恰是12“队”,属标准协作单位。田畯只需清点“耦数”,便知是否“足额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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