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信的处境，可以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办公室里冷清得能听见老鼠啃账本的声音（如果真有老鼠的话）。我对着电脑屏幕上那几个忠诚客户的名字和一串被“流程中”卡住的补助申请，愁得头发都快薅没了。
这天，我给做五金生意的卢老板打电话，想跟他解释他那个补助申请可能还得再“耐心等待”一下。电话接通，我还没开口，卢老板倒是先叹上气了：“林经理啊，莫催了，我晓得不关你的事。我屋里头（家里）有个亲戚，昨天来吃饭听我摆了这个事，直接就说‘这流程慢得有点不合常理哦’。”
我苦笑着应和：“是啊，卢老板，我也没办法，腿都跑细了，就是卡在那里。”
“我那个亲戚，”卢老板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在纪委上班的。他听了之后没多说啥子，就问了问是哪个会计公司代理的，对方又是哪个公司。我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上心了。”
我当时也没太往心里去，只觉得是卢老板安慰我。纪委？那离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太远了。眼下最现实的，是怎么把下个月的房租凑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过几天，两个穿着朴素但神情严肃的同志找到了我的办公室，出示了证件——县纪委的。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晓信惹上什么麻烦了？
“林晓同志，我们了解了一下，近期有多笔小微企业创业补助申请是由你们‘晓信会计’代理提交的，目前都滞留在审批环节。”其中一位同志开门见山，“我们想了解一下，你们在代理申报过程中，是否存在不规范操作？或者，有没有相关人员向你们暗示或明示过什么……额外的要求？”
我心头一紧，立刻明白了。这是冲着林无纪和补助审批问题来的！我赶紧稳住心神，把早就整理好的所有代理客户的申报材料副本、与客户的服务合同、以及我多次前往相关部门咨询却得不到明确答复的记录，全部拿了出来。
“两位领导，我们‘晓信’做的每一笔业务，都敢拍着胸脯说合规合法！”我指着那些材料，语气不由地激动起来，“所有申请资料都是严格按照政策要求准备的，绝无虚假。我们也从来没有向客户索要过任何所谓的‘资料费’、‘加速费’！反倒是我们，因为流程卡壳，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
我甚至有点委屈地补充了一句：“领导，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我的客户，像李肯干、张二毛他们，我林晓是啥子人，他们最清楚！我要是搞那些歪门邪道，他们早就拿板凳夯（砸）我了！”
两位纪委同志仔细翻阅着材料，听着我的陈述，表情逐渐缓和。问话结束后，其中一位临走前还特意对我说了一句：“林晓同志，感谢你的配合。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清者自清，规范经营的企业，我们是要保护的。”
他们走后，我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自问无愧，但被纪委找上门问话，这经历足以让任何一个小老板心惊胆战。
没想到，这场问话，竟成了晓信绝处逢生的转折点。
几天后，小道消息开始像风一样在清水县传开——工商局的林无纪“遭了”！还有那个“诚信会计”的张狂，以及工信局、财政局的几个小虾米，被一锅端了！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们组了个“补助申领流水线”，不管真创业假创业，只要给钱（美其名曰“资料费”，实际返还20%-40%的补助款），就一路绿灯，短短一两年时间，愣是从国家的“双创”资金里抠出了两百多万揣进自己腰包！这可把那些真正需要资金发展的创业者坑惨了。
消息得到官方证实那天，我接到之前流失的几个客户的电话，语气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林经理啊！我们是被猪油蒙了心啊！那个张狂就是个骗子！”
“还是你这里正道！以后打死我也不换地方了！”
“林经理，你看我那个补助……还能不能重新申请一下？”
我握着电话，心情复杂，既为蛀虫被清除大快人心，也为这些跟风客户的摇摆感到无奈。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之前那两位纪委同志再次来到了晓信。这次，他们脸上带着笑意：“林晓同志，经过调查，你们‘晓信会计’在本次事件中操作规范，坚守了职业操守，经受住了考验。之前那些被无故拖延的补助申请，我们会督促相关部门尽快、依法依规办理。希望你们继续秉持专业精神，为清水县的小微企业发展做好服务。”
这番话，如同一声春雷，彻底驱散了笼罩在晓信头上的阴霾。
在这场风波中，有一个人，一直默默站在我身边，那就是苏雨晴。她知道我被纪委问话后，担心得不得了，下班后就跑来办公室找我，看见我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才长长松了口气。
“你吓死我了！”她捶了我一下，眼睛有点红，“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也跟着进去了？”我苦中作乐地开玩笑。
“呸呸呸！乌鸦嘴！”她瞪了我一眼，随即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塞到我手里，语气故作轻松，“喏，我这点‘棺材本’，你先拿去应应急，发工资还是交房租，随便你。反正……反正你以后发达了要还我！”
我看着那本薄薄的存折，心里翻江倒海。这姑娘，自己脚伤还没好利索，却把攒下的工资都拿了出来。我看着她，喉咙有些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哪个要你的棺材本哦！”我后来还是把钱塞回给她了，但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随着林无纪团伙的覆灭和补助款的陆续到位，晓信会计的名声不仅彻底洗清，反而因“坚守正道”、“经受住考验”而声名大噪。之前流失的客户争先恐后地回来，还带来了更多慕名而来的新客户。办公室的电话又一次响个不停，仿佛在演奏一曲欢快的交响乐。
站在焕然一新的办公室里，我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这一次，晓信这艘小船，不仅驶出了险滩，更是乘着正义之风，真正扬帆起航了。而我和苏雨晴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似乎也在这场风雨中，被悄然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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