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牙鲶将韩青送至靠近寨子居住区的边缘,便如同受惊的小兽般停下了脚步,手指紧张地绞着兽皮衣角,眼神怯怯地望向那片灯火零星、人影晃动的竹楼区域,显然不敢再往前一步。
韩青理解他的恐惧,对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就到这里吧,多谢带路。”
缺牙鲶如蒙大赦,飞快地说了句含糊的土语,转身便敏捷地消失在来时路的黑暗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韩青独自一人,踏着被月光照得发白的碎石小路,走向自己暂居的那栋吊脚竹楼。
夜风带来远处梯田湿润的泥土气息和竹叶的清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然而,就在距离竹楼尚有十余步远时,他敏锐地注意到,楼外的阴影里,伫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心头微微一紧。是被发现夜半外出?还是大隆山终究对他这个外来者不放心,派人前来监视?
念头飞转,但他脚下并未停顿。
自己目前并未做出任何不利于寨子的事情,与其躲闪,不如坦然面对。他维持着正常的步调,径直走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的野人男子,年纪似乎与韩青相仿,脸上涂抹着简单的红蓝纹路,身上是简陋的兽皮。
他正不安地原地踱着步,时而抓耳挠腮,时而伸着脖子向竹楼张望,神情显得十分焦急。
见到韩青回来,那年轻野人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一连串急促的土语,双手还不停地比划着。
韩青停下脚步,面露疑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年轻野人见状,更加着急,又重复了一遍,语速更快,同时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一个东西塞到了韩青手中。
那是一个用宽大、厚实的树叶精心包裹起来的小包。韩青入手微沉,一股浓郁而熟悉的草药气息瞬间钻入鼻腔——正是昨日大隆山为他敷用的那种伤药。
他轻轻打开树叶包裹,里面是捣碎的新鲜药草,色泽青翠,汁液饱满,显然是刚刚采摘处理好的。这是……来给他换药的?
韩青握着这包带着对方体温和善意的草药,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淳朴焦急神色的年轻面孔,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这些人口中的“贱奴”,心思如此单纯质朴。
他们关心一个陌生外乡人的伤势,会在深夜焦急等待,只为送上或许在他们看来十分珍贵的伤药。他们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同样是无辜卷入先祖恩怨的可怜人。
可是明天晚上……
按照越托的计划,那所谓的“千藤绞杀阵”一旦启动,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及寨子里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人,恐怕都将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夺去生命。
越托那狠厉的眼神告诉他,对方绝不会对任何“非嫡脉”者手下留情。
那年轻野人见韩青接过了药包,似乎完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脸上瞬间绽放出毫无阴霾的、憨厚而欣喜的笑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冲着韩青用力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着融入了夜色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楼丛林的阴影里。
韩青独自站在原地,手中那包草药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麻布包裹、实则已愈合大半的双手,第一次对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和深深的负罪感。
他沉默地回到竹楼,将那包草药轻轻放在桌上,并没有解开自己手上旧的包扎。
他的伤在体内那淡红色灵气和强横肉身的作用下,其实已近乎痊愈,换不换药并无区别。
这一夜,韩青躺在坚硬的竹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月色渐移,林间的风声、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都清晰入耳。
他脑海中不断交替浮现越托那疯狂而狡黠的眼神、缺牙鲶怯生生的模样、年轻野人递药时淳朴的笑容,以及大隆山那布满皱纹却温和的脸庞。
理智告诉他,《化灵真经》至关重要,这是他大道之途上可能遇到的巨大机缘;但情感上,对即将发生的、针对这些质朴之人的屠杀,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他就这样在道德的煎熬与对力量的渴望之间反复挣扎,直至天际泛起鱼肚白,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亮,竹楼下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大隆山。
老者拄着那根歪扭的木杖,缓缓登上竹楼。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韩青手上那依旧缠着的、略显脏污的麻布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外乡人,你的药该换了。”大隆山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甚至有一丝长辈式的责备,“伤势若不好好处理,留下隐患,对你今后的修行不利。”
他走上前,似乎想亲自查看。韩青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身后,淡淡道:“有劳挂心,已无大碍。”
大隆山却很是执拗,摇头道:“我看未必。昨日那药力应已耗尽,需换新药方能持续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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