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骤然凝固的空气。
韩青僵立原地,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熟悉的容颜上,大脑一片空白。
来人,赫然正是曾在渡空宝船上并肩作战,后又一同逃亡的腐泥谷筑基修士——孙茧!
与韩青的极度震惊相比,孙茧显得平静许多,只是那平静的眼波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的认命。
她对着韩青,唇角微微牵动,努力勾勒出一个算得上是温和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那身嫁衣的映衬下,难免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苦涩。
她轻轻挥了挥手,那动作依旧带着筑基修士的从容与威仪,对侍立一旁的凡人们道:“这里无需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
侍女与小厮们齐声应喏,躬身垂首,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偏厅那扇雕花的木门。
门扉关闭的轻响,仿佛也惊醒了呆立的韩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弯腰将脚边摔碎的茶杯碎片粗略拾起,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才依言重新落座,只是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依旧难以从孙茧身上移开。
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还是孙茧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比在宝船上时柔和了许多,却也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韩师侄,真没想到……还能在此地见到你,更没想到,你竟真能从大罗观魏延那等人物手中逃脱。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欣慰,“若是马师兄得知你尚在人世,必定欣喜若狂。”
提到师父马七,韩青心中一紧,连忙追问:“孙师姑,我师父他……他后来怎么样了?还有赵师兄、王师兄他们?”
这是他流落南疆以来,一直悬在心头的巨石。
孙茧闻言,脸上那点勉强的笑意彻底敛去,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由萤石模拟出的、永恒不变的“白昼”天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混乱而惨烈的逃亡之日。
“那日我们分头突围之后……”
孙茧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往事的滞涩,“我与健儿、赵铁柱一路,马师兄独自引开了魏延的大部分注意力。我们没能逃出多远,便被大罗观的人追上了。”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一场混战……健儿……,他……性子急躁,冲得太前,被白鹤观的扁毛畜牲……当场贯穿了心脉……连一句遗言都未曾留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那场面至今回想起来仍觉惨痛。
“我与铁柱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最终,铁柱力竭被擒。马师兄为了救我们,也被魏延亲自出手制住……我……”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愧色与决绝,“我不得已,动用了一门损伤道基的秘术,才侥幸挣脱包围,远遁千里,捡回了一条性命。”
韩青默默听着,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赵铁柱憨厚沉默的身影,师父马七那总是带着算计却又在关键时刻颇为护短的神情……这一切,都因那场无妄之灾而改变。
“后来呢?”韩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后来,”孙茧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据我辗转得到的消息,乱鸣洞蛉螟子师叔,最终还是派人带着重礼,前往大罗观交涉。毕竟,马七是他座下弟子,被外人擒去,关乎乱鸣洞的颜面。马师兄和赵铁柱,应当是被赎回来了。赵铁柱暂且安置在乱鸣洞,而马师兄他……”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了然命运的淡漠:“他虽然被赎了回来,但下场恐怕……蛉螟子师叔祖此人,最是看重颜面。他恼怒的,并非马师兄做事不利,而是他马七,居然输给了那个魏延!这口气,师叔定然是咽不下的。马师兄回到洞中,即便不死,恐怕也要脱层皮,日后在师叔祖座下,怕是难有立足之地了。”
韩青的心沉了下去。
他深知蛉螟子的性情,孙茧的分析,恐怕八九不离十。
孙茧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自己身上那华美却陌生的嫁衣上,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至于我……腐泥谷那边,我不仅折损了一名弟子,还丢失了师门资材,更因在白鹤门地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被白鹤门抓住把柄,告到了师尊那里。师尊已然传下法旨,待我回去,至少面壁禁足五十年,以儆效尤。”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嫁衣上冰凉的金线绣纹,动作缓慢而带着一丝留恋,仿佛在抚摸自己即将彻底告别的一段人生。“五十年禁足……道基受损,资源断绝,出来之后,我这一生,恐怕也就到头了。腐泥谷,我是回不去了。”
“所以,你便选择了……”
韩青的目光也落在那身嫁衣上,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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