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临时理事处的门外,韩青将施安那声沉重的叹息,以及冯九龄那副无言以对的窘迫模样,尽数收入眼底耳中。
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生出一丝微妙的尴尬与不自在。
撞见长辈如此直白而失望地训诫弟子,尤其是涉及那般诛心的比较,总觉自己像个不该存在的旁观者。
他本欲直接退走,另寻他人问路,但思及令牌在手,接出马七之事不宜拖延,且除了施安,他在这总堂舵口也确实无人可问。
略一踌躇,他收敛气息,悄然退开几步,恰好看见一名捧着几卷空白账册匆匆走过的低阶杂役弟子。
“这位师弟,请留步。” 韩青出声叫住他。
那杂役弟子约莫十五六岁,修为不过练气二层,闻声连忙停下,躬身道:“师兄有何吩咐?”
韩青和声道:“劳烦师弟进去通禀施安师伯一声,便说韩青有事求见。”
杂役弟子连忙应下,小心地走进房间内。
不多时,他便出来,恭敬地对韩青道:“韩师兄,施师伯请您进去。”
韩青点点头,迈步走入竹殿。
殿内光线尚可,竹壁透光,但气氛却有些凝滞。
施安已坐回那张简陋木案后的椅子上,手里重新拿起那份玉简,眉头依旧紧锁,但脸上那种剧烈的情绪波动已强行压下,只剩下深沉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冯九龄则垂手站在一旁角落的阴影里,几乎与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他低着头,韩青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压抑,以及一丝尚未散尽的、属于冯九龄的羞恼与戾气。
“弟子韩青,拜见师伯。” 韩青上前几步,恭敬行礼。
施安抬起眼,目光落在韩青身上,眼神复杂难明。
有审视,有评估,或许还有一丝方才谈话残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比带来的刺痛感。他“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何事?”
韩青取出那枚暗青色的令牌,双手呈上:“禀师伯,弟子奉蛉螟祖师之命,持此令牌前往思过殿,接引师尊马七。然弟子初至总堂,不辨方位,不知思过殿坐落何处,特来向师伯请教。”
施安的目光在那令牌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显然认得此物。
他并未去接,只是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原是此事。思过殿位置确实偏僻,你初来乍到,不知也是常理。”
他略一沉吟,提高声音朝殿外唤道:“赵铭!”
方才那通传的杂役弟子应声而入。
“赵铭,你带韩青去一趟思过殿。路上莫要耽搁,直接送到殿前即可。” 施安吩咐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弟子遵命!” 赵铭连忙躬身。
施安又看向韩青,语气稍微放缓了些:“持祖师令牌,思过殿值守当会放行。接了你师父后,便直接回你的洞府安置吧。他如今……情况特殊,莫要在外过多停留,以免多生事端。”
最后一句,似是提醒,又似隐含告诫。
“弟子明白,多谢师伯指点。” 韩青再次行礼,然后便随着那名叫赵铭的杂役弟子退出了竹殿。
就在韩青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角落阴影里,冯九龄的头微微抬起了些许,一道冰冷刺骨、浸满怨毒与不甘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在他背脊上倏然划过,又迅速隐没于黑暗。
韩青心头微凛,但面色不变,脚步平稳地走出了殿门。
竹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施安手指无意识敲击木案边缘的笃笃声,以及冯九龄那压抑到近乎无声的、粗重的呼吸。
过了许久,施安终于放下那份其实并未看进去多少的玉简,目光转向依旧如同石雕般立在阴影中的冯九龄,声音疲惫而冷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九龄。”
冯九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并未应声,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你做的那些事,” 施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雨滴砸在石板上,“我都知道。”
冯九龄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慌乱:“师父,我……”
“不必辩解。” 施安抬手止住了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深的失望与一丝厌烦,“从驼山甲之事,到更早之前……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谁?只是往日觉得你尚算机敏,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冯九龄那惨白而扭曲的脸,缓缓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从今往后,收起你那些心思。韩青那里,不许你再有任何动作。”
冯九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触及施安那冰冷的目光,终究没敢出声,只是眼底的怨毒与不甘却如野草般疯长。
施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收起你那点不甘心。如今,他,还有他那个师父马七……已经不值得我们再浪费任何心思去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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