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两个字,他说得很重,仿佛要用这两个字,斩断某种无形却让他倍感沉重窒息的枷锁。
韩青依旧摇头,语气诚恳:“师尊,弟子救您,绝非为利。此物,弟子断不能受。”
马七盯着韩青,看了他足足三息时间。
就在韩青以为他会再次暴怒,或者说出更尖锐的话语时,马七脸上那种激烈对峙的神色,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彻底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甚至连眼中最后那点冰冷的火光,也熄灭了,只剩下纯粹的近乎空洞的淡漠。
他不再试图说服或威逼。
而是缓缓地,重新在那块被阳光晒得微温的青石上坐了下来,动作甚至比刚才起身时更加平稳。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面对着灵潭,只留给韩青一个瘦削而挺直的侧影。
“你当我徒弟,也有一段时日了。”
马七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在跟韩青说话,而是在阐述某种天地至理,或者说,是他用血泪与挫折换来的、冰冷而现实的生存法则。
“我这个师父,没真正教你多少东西,多是利用。” 他坦然承认,语气里没有愧疚,只有陈述,“今天,我教你一点。不是术法,不是功法,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里,怎么跟人打交道,尤其是……怎么处理‘恩情’这种东西。”
韩青心中微凛,意识到马七此刻要说的,绝非寻常道理。他再次躬身,肃容道:“弟子……恭听师尊教诲。”
马七没有回头,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潭面,声音平缓,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与清醒:
“记着:莫要太过在意‘小恩惠’,但也绝不可忘却‘大恩惠’。”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韩青消化第一个层次。
“何为‘小恩’?借你几块灵石,送你几张符箓,帮你挡一次无关紧要的麻烦,指点你几句无关痛痒的修行关窍……这些,叫小恩。
小恩,能报则报,一时报不了,也无须时刻挂在心上,更无须因此与人过分亲近或疏远。你若时时刻刻惦记着要报这些小恩,反而显得斤斤计较,惹人生厌,甚至……会让施恩者觉得你有所图谋,平白生出嫌隙。
所以,小恩不报,不要刻意去争;你若去争,去表现得非报不可,那点原本或许无心的恩惠,反而可能变成扎在双方心里的一根刺,久而久之,恩,就成了仇。”
他的话语,将修真界人际交往中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剖析得冰冷而赤裸。
“那么,‘大恩’呢?” 马七的话锋陡然转厉,“救命之恩,再造之恩,道途之恩……这些,就是大恩!”
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韩青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大恩,若有机会报,绝不能推辞!必须立刻、果断、竭尽全力地去报!哪怕倾家荡产,哪怕冒些风险,也要把它‘了结’掉!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一种近乎森然的寒意:“因为大恩太重!重到施恩者可能并不指望你报答,但这‘恩情’本身,就像一座山,压在被施恩者的心头,压在他的道途之上!
你一日不报,这座山就一日存在。施恩者或许不在意,但被施恩者呢?他会日夜不安,会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会担心未来某一刻,对方会以这‘恩情’为挟,提出他无法承受、或不愿承受的要求!”
马七的声音变得极其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所以,‘大恩若辞则丢命’!你今日若坚决推辞我这‘报恩’之举,在我眼里,非但不是高风亮节,反而意味着——你觉得这点东西不够!
你想要更多!
或者说,你压根没想现在了结这份恩情,你想把它留着,就像一张未兑现的符契,悬在我头顶,等待未来某个时机,用它来换取你真正想要、而我或许给不起、或不愿给的东西!”
他猛地转回头,正面看向韩青,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与狠厉:“我报不了你的恩,这份‘恩情’的因果就会永远横亘在你我之间。
我会时时刻刻提防你,猜忌你。
我会想,你救我这个废人出来,到底图什么?将来你会要我做什么?是让我去送死?还是让我背叛师门?抑或是其他我绝不愿做的事?”
马七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瘆人:“我怕。我怕将来有一天,你拿着这份‘救命之恩’来要求我时,那要求会要了我的命,或者比要我的命更让我难以接受。所以——”
他死死盯着韩青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如果这‘恩’报不了,了结不掉。那么,为了我自己的道心安稳,为了消除这个未来不可控的巨大隐患……我会想办法,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源于生存本能的残酷真实感。
这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在他看来必然会发生的事实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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