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退到窗边，背对二人，像一道被拉长的影子。苏适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水汽升腾，遮住她半张脸：“天禾资本，只是主子产业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我们真正的盘子，在清史研究院、在东陵文保处、在八旗文化基金会。你做的文旅项目，正好踩在我们的地宫上。”
林知秋脑中电光石火——客户集团要融资，是为了开发“东陵沉浸式夜游”，而她负责的尽调，核心就是土地权属、文保审批、以及地下空洞探测报告。她以为自己在写PPT，其实是在给沉睡的陵寝签通行证。
“所以，你们要我死？”她咬牙。
苏适摇头，叹息像羽毛扫过瓷面：“主子要你‘归位’，死太便宜，活得心甘情愿才好用。”她抬手，从茶几下方摸出一份文件，推过来——
《东陵守魂人聘任协议》
封面暗红，压金纹龙，龙首咬住“守”字，像要把人吞进去。翻开，第一行写着：
【乙方林知秋（胤禛雪转世）自愿放弃北京市常住户口及现代社会保障，回归正黄旗守陵序列，期限：终身。】
落款处，甲方印章已盖好——
【清廷秘卫】
朱红印泥未干，像刚吸饱人血。
林知秋抓起协议，撕成两半，再撕，直到红色碎屑像雪片落满地毯。苏适不阻止，只静静看着她，目光带着怜悯，像看一只落入陷阱却还张牙舞爪的狐。撕到最后，林知秋指尖被纸锋划破，血珠渗出，落在碎纸上，像给合同按了指纹。
苏适抬手，男人立刻递上一张湿巾，她慢条斯理擦手指，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秋秋，你跟我不同。我苏家十七代，都是秘卫，生来就卖命。你林家，是被历史点名的。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她抬眼，目光穿过落地窗，指向远处夜色：“你以为，今晚只有我在烧纸？全北京、全东北、全承德，所有秘卫都在烧。烧给你，也烧给阿克敦。”
阿克敦。
名字像箭，直插林知秋心脏。她右肩的疤猛地一跳，疼得她眼前发黑。她扶住茶几，听见自己声音发抖：“你们把阿克敦怎么了？”
苏适笑，抬手，指向窗外——
对面酒店LED屏正播放故宫雪景广告，画面里，穿蟒袍的少年站在太和殿下，胸口插箭，血染雪阶，却抬眼望向她，唇形无声：
“守——我——”
广告词同步响起：
“旗魂未冷，故宫等你回家。”
林知秋喉咙发紧，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她忽然意识到，整个城市的屏幕、广告牌、地铁电视，此刻都在循环这张脸——历史被折叠成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是网中央那只被标记的飞蛾。
苏适走近，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动作温柔得像大学时帮她夹发卡：
“秋秋，下周一答辩，你照常去。PPT我给你修好，数据我亲自校对，保证你惊艳全场。只要你当场宣布——放弃竞聘，放弃户口，自愿回归守陵序列，所有股份、期权、荣耀，主子双倍给你。否则——”
她指尖下滑，停在林知秋右肩箭疤上，轻轻一按——
剧痛像电流穿过，林知秋眼前一黑，几乎跪倒。苏适的声音贴在耳廓，带着薄荷牙膏的凉：
“否则，下一次电梯失速，就不会只掉两层。”
男人走过来，伸手做“请”的姿势。林知秋知道，这是送客。她踉跄站直，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墓碑，突然伸手，一把抓起盆里没有燃尽的照片——
大学宿舍门口，她和苏适脸贴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把残片塞进大衣口袋，转身往外走，脚步虚浮，却一步比一步坚定。
门在身后合拢，她听见锁舌“咔哒”一声，像给七年友情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走廊空无一人，她扶墙站定，从口袋掏出那张残照，背面被火烤得卷曲，却仍能看清一行圆珠笔字迹——
2009.10.9 图书馆 初遇
她指尖抚过日期，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残照上，发出轻微的“噗”声，像雪落进火盆。她抬头，望向走廊尽头——
那里，应急灯闪着幽绿的光，照出墙上消防疏散图，箭头指向楼梯间。她抬手，把泪抹干，掏出手机，给王灿发了条微信：
“帮我预约明早八点的体检，全身衰老评估，加急。”
发完，她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楼梯。每一步，花盆底鞋跟虽不在脚，却在她心里敲出清脆的“嗒——嗒——”，像更鼓，又像——
上战场前的鼓点。
酒店公寓楼下，雪又开始下了。她仰起头，18层的窗户亮着一盏孤灯，灯光里，有人影并肩而立——
苏适，与穿蟒袍的男人。
男人摘掉头套，露出一张苍白少年的脸，右眼下方，一颗小黑痣，像被谁用毛笔轻轻点了一下。他低头，与林知秋四目相对，唇形无声：
“我等你。”
雪落在她睫毛上，瞬间化成水，像替她把泪提前流干。她收回目光，拦下一辆出租车，车门合拢，她对司机说：
“去故宫。”
司机一愣：“这个点？故宫关门。”
她望向窗外，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关门，也总得有人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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