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停下脚步,看着这片在废墟上重生的、微不足道的绿意。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瓦砾堆的另一侧传来。
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裤,小脸脏兮兮的,但眼睛亮得惊人。她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陶罐,正小心翼翼地蹲在瓦砾堆旁,用一把小木勺,从陶罐里舀出一点……闪着微光的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色泽。主体是清澈的、带着微弱蓝光的银白色,如同稀释的月光,但在光线下,又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金色与幽蓝色粒子在其中缓缓游移、沉浮。那正是“月露”——由机械灵泉过滤净化、混合了新生月光花海花蕊分泌的灵液,蕴含着自然灵能与机械灵能微妙平衡的能量精华。
小女孩动作很笨拙,却很专注。她将小勺里的月露,小心地滴在几块瓦砾缝隙间新长出的、还有些稀疏的嫩绿苔藓上。
月露接触苔藓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声,仿佛水滴落在烧红的炭上,但随即,那几簇苔藓肉眼可见地舒展了一下,绿色仿佛更深、更润泽了一点点。
“阿月!”一个苍老但带着一丝严厉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吓得一哆嗦,小勺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回头,只见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快步走了过来。老妇人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但依稀能看出灵研会低级文员制服的影子。
“奶奶……”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把陶罐往身后藏。
老妇人走近,看到陶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更多的是深深的麻木与恐惧。她一把夺过陶罐,声音沙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碰这些‘妖露’!这是那些东西带来的!会招来灾祸的!”她指着陶罐里剩余的月露,手指微微颤抖,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小女孩阿月瘪瘪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是……可是它们喝了这个,会长得快一点……村子里……太灰了……”她指了指那片嫩绿的苔藓。
“灰?”老妇人冷笑一声,带着浓重的怨气,“灰就灰!至少干净!安全!你忘了瘟疫时候的惨样了?忘了那些怪物了?忘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惊恐地看向阿月身后不远处的林夏和露薇。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夏身上,带着深深的迷茫和陌生,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的外乡人。但当她的视线扫过林夏那只异于常人的、流淌着银晶纹路的手臂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噩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将孙女阿月死死护在身后,踉跄着后退。
“怪……怪物……灵研会……灵研会的怪物又来了!”她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崩溃般的绝望。她认不出林夏了。七十年前那场席卷浮空城和整个世界的黯晶潮汐,以及随后机械灵泉启动时释放的、由十二枚驱疫铜铃碎片能量引导的洗忆波,彻底冲刷掉了所有幸存人类关于那段黑暗纪元的“痛苦记忆碎片”——包括灵研会的真实面目、夜魇魇的恐怖、露薇的身份、林夏的异变,甚至他们自己在那场灾难中的具体经历。留下的只有对“黑暗时代”、“怪物”、“瘟疫”、“灾难”的模糊恐惧和创伤后遗症,以及对任何超自然力量的本能排斥与妖魔化。
林夏看着老妇人那惊恐到扭曲的脸,听着她尖锐的指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认出了她。她是当年祭坛广场上,那些围观赵乾羞辱他、对他吐口水的村民中的一个,一个不起眼的、为灵研会浆洗衣服的老妪。七十年过去了,恐惧的烙印依旧如此深刻,即使她早已忘记了他是谁,忘记了为什么恐惧,但那份刻在骨髓里的惊惧,却像本能一样被唤醒了。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露薇的手,向后退了半步,那只闪烁着异样光辉的右臂不自然地垂到身侧阴影里。他想开口解释,想说他不是怪物,想说这片废墟曾经是他的家……但话语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解释什么?对一个记忆被洗去、只剩下恐惧本能的老人?告诉她那些被她遗忘的真相,只会加深她的恐惧和混乱。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向村民证明自己清白的少年了,此刻的沉默,更像是一种迟来的、沉重的理解与悲哀。
露薇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但她通过契约的链接和林夏骤然紧绷的情绪,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冰冷的恐惧、排斥和厌恶。那感觉如同实质的针,刺入她仅存的触觉神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还残留着那枚破旧铜铃的冰冷触感。一种熟悉的、久违的冰冷感从灰白的心底深处蔓延开来——那是“不值得”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即使付出了所有感情,即使艾薇牺牲了自己,即使林夏守护着新生……在人类眼中,她(以及与她相关的林夏)依然是……怪物吗?她灰白的发丝在微风中飘动,空洞的眼眸“望”向前方未知的虚无,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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