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海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汪洋,没有冰冷的海水,也没有滔天的巨浪。它是一种更为抽象、更为诡异的所在。林夏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拉扯成无限细长的丝线,投入了一片由无数斑斓色块、破碎声响、尖锐情绪和模糊光影构成的混沌洪流之中。时间和空间失去了固有的意义,他时而像是在急速下坠,时而又仿佛在平行漂浮,过往的碎片如同流星般撞击着他的感知。
守夜人提供的“心渊潜航术”在他意识核心处形成一层微弱的、如同肥皂泡般的薄膜,这层薄膜是他唯一的锚点,保护着他作为独立个体的认知不被这庞杂无序的记忆洪流同化、溶解。艾薇的灵体形态更为凝实,她像一尾灵活的银色小鱼,游弋在林夏意识体的侧前方,时不时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为他抵挡开那些过于激烈、充满恶意的记忆碎片。
“跟紧我,林夏。”艾薇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记忆海会根据潜入者的心绪产生涡流。你的情绪越波动,吸引来的记忆碎片就越庞大、越危险。保持专注,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属于露薇的、最核心的记忆灵纹。”
林夏努力收敛心神,将那些因看到熟悉或陌生画面而泛起的涟漪压下去。他看到了祖母在昏暗油灯下缝补衣物的侧影,看到了月光花海第一次在眼前绽放的震撼,看到了赵乾狰狞的面孔,也看到了露薇苏醒时那双戒备又美丽的眼眸……这些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像一颗颗被引燃的火星,在混沌中格外明亮,也更容易将周围的未知记忆吸引过来。
“我们必须穿过这片‘表层记忆区’,”艾薇指引道,“这里大多是近期、或情绪强烈的记忆,混乱而无序。露薇的核心记忆,应该沉在更深处,被‘园丁’系统可能设置了防护的地方。”
就在他们试图向着感觉中更“深”、更“暗”的区域移动时,一股突兀的、带着甜腻气息和强烈委屈情绪的涡流,猛地撞上了林夏的意识体。
“砰!”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撞击,而是感知的强行覆盖。林夏眼前的混沌景象骤然一变,色彩和线条迅速重组,勾勒出一个相对清晰的场景。
这是一个看起来还算富裕的农家院落。夕阳的余晖给土坯墙和瓦片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院角堆着整齐的柴垛,几只母鸡在悠闲地啄食。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某种甜丝丝的熬煮味道。然而,与这看似温馨的场景格格不入的,是一种压抑的寂静,以及从院落一角传来的、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林夏的意识体像幽灵般漂浮在空中,他看到了。
在院墙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男孩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但洗得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瘦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他脸上脏兮兮的,混着泪水和尘土,但那双眼睛——林夏心中猛地一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与其年龄不符的委屈、恐惧,以及一丝深埋的、不敢宣泄的愤怒。
尽管面容稚嫩,五官轮廓还未完全长开,但林夏几乎立刻就认出了他——赵乾。
童年的赵乾。
此刻,小赵乾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手上。他右手紧紧攥着一根小小的、已经有些融化的糖葫芦,鲜红的糖稀沾满了他的手指,也蹭到了衣服上。而他的左手,则死死地护着自己的脑袋,因为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正用一根细长的竹条,一下下地抽打在他的后背和手臂上。
“我叫你偷吃!我叫你馋!灵研会的大人们马上就要到了,这糖葫芦是给你弟弟敬神用的供品!你也敢碰?!”男人的骂声粗哑,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暴戾。每一下抽打,都让小赵乾的身体剧烈地哆嗦一下,但他咬紧了嘴唇,除了那压抑不住的啜泣,竟没有大声哭喊求饶。
“爹……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小赵乾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恐惧。
“错了?你知道这一颗山楂、这一勺糖有多金贵吗?咱们家就指望着你弟弟能有灵根,被灵研会的大人看中!你倒好,先把供品给糟蹋了!”男人的怒火似乎更盛,竹条挥舞得更加急促。
这时,一个穿着稍好些、面容憔悴的妇人从屋里跑出来,怯生生地拉住男人的胳膊:“他爹,别打了……乾儿知道错了,再打孩子受不住了……”
“滚开!慈母多败儿!就是你这副样子,才把他惯得这么不知轻重!”男人一把甩开妇人,目光扫过小赵乾手里那串糖葫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伸手一把夺过,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吃!我让你吃!这辈子都别想再碰这些金贵东西!”
鲜红的糖稀混合着泥土,变成一滩污浊的烂泥。小赵乾看着地上那摊污渍,又抬头看了看暴怒的父亲和懦弱的母亲,眼中的委屈达到了顶点,那深埋的愤怒似乎也燃烧得更旺了一些。但他依旧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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