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海并非总是汹涌澎湃。更多时候,它是一片死寂的、弥漫着浓雾的沼泽。林夏的意识在其中艰难跋涉,脚下是粘稠的、由无数破碎画面和褪色情感构成的淤泥。自从在守夜人的引导下潜入这片承载着所有花仙妖与人类集体记忆的深渊,他已经遭遇了赵乾童年被欺凌的扭曲阴影、白鸦在实验室外徘徊不决的焦灼,甚至触摸到了夜魇魇——或者说,苍曜——那被无尽痛苦与背叛灼烧得千疮百孔的内心。
每一次接触,都像被投入一个冰冷的炼狱。他不仅是旁观者,更是亲历者,那些角色的恐惧、悔恨、愤怒,如同毒针般刺入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同化,将他永远留在这片心灵的坟场。他紧紧攥着与露薇之间的那道微弱联系,那缕如同风中残烛的契约之光,这是他唯一的航标,防止自己在这片无垠的混沌中彻底迷失。
现在,他站在一片新的记忆迷雾前。这片迷雾散发着一种独特的、令他心悸的气息——混合着陈旧书卷、草药,以及一种深植于血脉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是祖母。林玉茹,灵研会的创始人之一,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慈祥、坚韧,却在真相揭露后变得无比陌生的祖母。
“你必须面对她,林夏。”守夜人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回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她的恐惧,是编织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丝线之一。不理解她的恐惧,你无法真正理解‘园丁’为何存在,也无法找到露薇被囚禁的核心。”
林夏深吸一口气——尽管在这意识层面并无真正的呼吸——毅然踏入了那片迷雾。
粘稠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寂静。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漫长、幽暗的走廊里。走廊的墙壁由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砌成,高耸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发出惨白光芒的灵能灯,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这里是灵研会总部深处,那条通往最高机密实验室——“起源之间”的走廊。他曾在外围的废墟中窥见过一角,但从未如此真切地置身其中。
空气中弥漫着黯晶能量特有的、如同金属锈蚀又带着一丝甜腻的气味,但更浓烈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恐惧。这恐惧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铭刻着复杂封印符文的金属门后渗透出来,如同活物般缠绕着林夏的意识。
他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心脏上。两旁的黑色墙壁并非完全光滑,仔细看去,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琥珀色晶体,每一颗晶体内部,都封存着一抹微弱的光点——那是被抽取、压缩的花仙妖灵魄残余,是灵研会“伟业”的无声见证,也是祖母恐惧的奠基石。它们像无数只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
越靠近那扇门,恐惧的压迫感越强。林夏开始看到一些闪烁的、不稳定的记忆碎片,如同幽灵般在走廊中飘荡:
碎片一:一场激烈的争吵。年轻的林玉茹,面容姣好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倔强,正对着一份蓝图拍案而起。她对面的,是同样年轻、眼神中充满理想主义光芒的苍曜(那时他还不是夜魇魇)。“玉茹,我们不能这样!这是亵渎!是屠杀!”苍曜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林玉茹却毫不退缩,她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苍曜,清醒点!人类的未来不能寄托于自然的恩赐!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恐惧的余味:并非对苍曜的愤怒,而是对“失控”的深深恐惧。林夏能感受到,祖母在那场争吵中,最深的恐惧是计划被阻挠,是那条她坚信能带领人类走向“安全”与“强大”的道路被情感和所谓的“道德”中断。
碎片二:一间昏暗的书房。年幼的林夏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呓语。林玉茹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虑。窗外电闪雷鸣,每一次雷声炸响,她的身体都会微微一颤。她不是怕雷,林夏此刻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是怕这自然的狂暴力量会夺走她唯一的孙子,怕人类的脆弱在疾病和天灾面前不堪一击。她低头看着林夏稚嫩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恐惧的余味:对“失去”的恐惧,尤其是失去至亲。这种恐惧成为了她日后所有冷酷决策的催化剂——为了创造一个“安全”的世界,一个她的孙儿不再需要惧怕疾病、自然乃至任何威胁的世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些碎片像冰锥一样刺穿着林夏。他看到了祖母强硬外表下的软肋,但也看到了这软肋如何催生出更可怕的偏执。他终于走到了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门上的符文感应到他的靠近,开始缓缓流转,散发出不祥的幽光。门没有完全紧闭,留下了一道缝隙,里面透出更加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混合而成的嗡鸣。
“起源之间”。灵研会所有黑暗的起点,也是祖母恐惧最终凝结成实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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