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迎来了一位稀客。
身姿单薄的林侧妃款款而来，彷如谪仙。
她无悲无喜地看着床榻上病容憔悴的女人，而后轻叹了一口气。
崔婉如勉强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冷笑一声：
“林清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林清云摇了摇头：“从前那般骄傲的人，如今也成了这幅样子，可悲、可叹……”
崔婉如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哼，你又能好到哪儿去，咱们都是不情不愿来的，谁也别笑话谁。”
屋子里只有崔婉如和林清云两人，说话也不用顾忌旁人。
“你还是这样，喜欢虚张声势，其实我都知道了。”林清云看着躺在床上的昔年好友，面上无波无澜。
“知道什么？”崔婉如紧张地攥住了被角。
“知道你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也知道崔家如何辜负你。”林清云淡淡道，“一如当初，我辜负了邱公子。”
崔婉如蓦地拧起了眉：“一别经年，你还念着那个穷举子？”
“不是我说，你的眼光着实太差，他一看便是个软弱无能的，你若是嫁给他，他焉能护住你？不说旁的，你自小体弱，便是吃药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家不过有几亩薄田，你——”
崔婉如忽然噤了声，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忽然意识到，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林清云眸光麻木：“我如今已经是宁王侧妃，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是啊，两个从前的手帕交，如今一个是宁王正妃，一个是宁王侧妃，当初最纯粹，最渴望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的小姑娘都回不去了。
她们本来就各有追求，不爱宁王，恰好宁王也不喜欢她们，如此清清静静过了三年，人的精气神也早就快磨没了。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屋中静悄悄的，只剩下两道略显疲惫的呼吸声。
崔婉如盯着林清兰的脸，愣愣出神：
“你说，我若是要死了，临死之前，去求宁王，放你走，他会不会答应？”
林清兰却瞳孔一震，面上罕见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问崔婉如：“你，你说什么？”
崔婉如很少看见她这幅样子，不由有些好笑：“我说，去求宁王放你走，让你离开王府，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死了？！”林清兰却不管不顾地俯身，抓住了她的肩膀，向来清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瞒了我什么？你为什么会死？”
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寸寸扫过崔婉如的脸，这才恍惚间发现，崔婉如已经比三年前老了太多。
仅仅三年过去，却好似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一般。
崔婉如握住了她的手，语气轻松，好似说的不是自己：“和你一样，体弱多病，不过我运气比你差点，心境也不如你，所以要先走一步了。”
林清兰还是难以相信，又有些没由来的生气和烦躁：“怎么可能？你当初可是打马球的魁首，哪里会体弱多病，你骗我！你为了骗我，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崔婉如笑笑，没有为自己解释。
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林清兰却不依不挠：“你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
说着，一滴清泪忽然簌簌滚落，重重砸在了崔婉如的手背上。
她呜咽着，什么清冷自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哭得像个孩子：“你，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教我打马球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我还没学呢，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崔婉如想起来这回事了。
当初，十五六岁的她初次随祖父进京，在马球场上大放异彩，一个十三四岁、面容苍白的小姑娘就这么靠在场外、定定地望着自己，翦水秋瞳中仿佛有满天星辰。
小姑娘满眼都是崇拜地说，等她病好了，一定要学打马球，到时候也和自己一样，拿个魁首。
只可惜，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弱症没有那么容易痊愈。
曾经万人瞩目的马球魁首也收敛所有光芒、被退婚后草草嫁给了宁王、操持着府上庶务，几年不曾再上过马。
……
玉珠去了厨房，一步步教着厨子，如何做奶茶。
她还在厨房发现了糯米粉、芋艿和木薯，便顺便让厨子手搓一些糯米圆子、芋圆和珍珠。
材料有限，但风味不减。
厨子还献宝似的乐呵呵奉上了几根竹管，用来吸小料，被玉珠很是嘉奖了一番。
她指挥人捧着奶茶来到正院的时候，迎面就看见了林侧妃失魂落魄地从正院出来。
瘦削单薄的清冷美人乍一红了眼圈，更显得贴近凡尘，不似画中仙了。
她怎么哭着从王妃那儿跑出来了？
玉珠想了想，还是上前拦住了林侧妃。
林侧妃自然也看见了玉珠。
想到早上她派人送来的那一捧开得又盛又香的桂花，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玉珠。”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林侧妃的嗓音有些哑，玉珠状若未闻般，让锦儿上前，从她手中拎着的食盒里，捧出了两个竹筒，笑吟吟道：
“林侧妃，妾身要去王妃处送奶茶，正好遇上林侧妃，若是你不嫌弃，可否赏脸来一杯？”
林侧妃娥眉轻蹙，“奶茶……是何物？”
“顾名思义，就是用牛乳煮的茶，妾身还在里头加了桂花，喝起来甜甜蜜蜜的，林侧妃要不要尝尝？”
林侧妃下意识想要拒绝，她不喜甜食，可一抬眸，对上玉珠那双澄澈漂亮、盛满笑意的眼睛，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不过是两杯茶，自己接受便接受了，回去不用便是。
她颔首，身旁的丫鬟立刻会意，上前接过了玉珠手里的竹筒杯子。
竹筒上还有盖子、盖子开了个小孔，里面插着一根竹管，看样子倒是奇特。
林侧妃没有多逗留，轻声道了一句谢，便施施然离开了。
看着人逐渐远去，玉珠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往正院走。
还好林侧妃接了，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应该吃点甜食啊，不然悲伤持续太久会让脑子坏掉的。
……
意料之中的，奶茶获得了王府女眷的一致好评，厨房甚至专门腾出了两个厨子，就只做奶茶。
就连宁王爷回来也知道了，起因是他看见竹砚鬼鬼祟祟地背着他，一边用一个竹筒吮吸，一边嚼着什么。
他眉心一下就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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