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这个家,早被“一家人”吸干了血。
“分家文书呢?”
林晚递来那张纸。
林建民凑到灯下看。他识字不多,但关键的字认得:分家、老宅、旱地、债务免除……
看到“三子林建民分得:村东头老宅一处、旱地两亩(石头坡)”时,手抖得更厉害。
最破的房,最差的地。
这就是他妻女分到的。
“爹娘……同意了?”
“同意了,不然立不了文书。”
林建民把文书折好,紧紧攥住。
很久,他才开口:“分家……就分家吧。”
他起身走到缝纫机前,摸了摸冰凉机身:“这个……怎么来的?”
“我们自己赚钱买的。”林晚说,“妈绣花,我做糖饼卖,攒的钱。”
“绣花?”
王秀英从针线筐拿出条发带——浅蓝的确良,绣着白色兰花,精致得不似乡下手艺。
“这个……能卖钱?”
“能。”林晚接过,“百货大楼采购员定了货,一条一块二。”
林建民愣住。
一块二。他一天工资才一块四。
“还有糖饼,”林晓小声说,“姐做的糖饼,三分一个,一天能卖一百个。”
林建民算不清这账。
他只知,在他不知的时候,妻女做了这么多事。赚了钱,修了房,买了缝纫机。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爸,”林晚看着他,“以后咱们自己过。您那点工资,留着自己用。家里的事,我和妈能扛。”
林建民看着女儿,眼睛红了。
活了四十多年,还没十六岁的女儿有担当。
“晚晚,”他声音发哽,“爸没用……”
“爸,”林晚握住他的手,“您有用。您在木材厂干了二十年,养活了我们。以后,咱们一起努力。”
眼泪终于掉下来。
他抱住女儿,抱得很紧。
“好,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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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团圆饭,吃得百味杂陈。
玉米饼子,炒白菜,还有林晚特意买的半斤猪肉——蒜苗炒了,香得诱人。
林建民吃了很多,一边吃,一边听女儿们讲这几个月的事。
听林晚怎么卖头花遇贵人,接下一百八十五块的大单。
听王秀英怎么重拾绣花手艺,越绣越好。
听林晓林曦怎么帮忙,怎么盼着秋天上学。
“上学?”林建民放下筷子。
“想!”两个小女儿齐声说。
林建民看向大女儿。
林晚点头:“爸,我想过了。晓晓聪明,该继续念书。曦曦还小,也该去学校。学费……我来想办法。”
“可是……”
“爸,”林晚打断他,眼神笃定,“您知道县城一中吗?”
“知道。”
“我想考进去。”林晚说,“我想念书,想考大学,想带咱们家离开这里。”
林建民愣住。
考大学?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晚晚,你……你才念到初一,课本都丢了好几年了……”
“我能补上。”林晚语气不容置疑,“爸,我比别人更能吃苦。晚上她们睡了,我点着煤油灯看借来的旧课本。一遍看不懂就看十遍,十遍看不懂就看一百遍。我能行。”
她没说出口的是,在那些寂静深夜里,支撑她的不仅是煤油灯,更是透支精神换来的、外人无法想象的练习量。但这是她必须独自背负的秘密。
林建民看着女儿眼中那簇烧得极旺的火,那里面有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执拗与沧桑。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在沉默中长大的女儿。
“好。”他重重点头,把所有的疑问和担忧都咽了下去,“爸信你。爸支持你。”
吃完饭,林建民拿出这个月的工资。
三十五块,新票子。
“这个月……我没往家里寄。想着回来看看再说。”
林晚接过,数出十块递回:“爸,这个您留着。在城里别太省。”
又数出五块:“这个,您明天回厂里,买点东西给工友。咱们家以后要做生意,多交个朋友多条路。”
剩下二十块,交给王秀英:“妈,这个您收着,家用。”
林建民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安排,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长大了。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能干。
“晚晚,”他说,“爸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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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一家人挤在炕上。
林建民睡最外边,睁着眼。
脑子里乱糟糟:明天怎么面对爹娘?大哥二哥会说什么?村里人怎么议论?
可转头看妻女——她们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这是分家以来,她们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林建民忽然觉得,值了。
他轻轻起身,走到院子。
月光如霜,铺了满地。
在磨盘上坐下,点了根最便宜的烟。烟头明明灭灭,像他此刻心情。
“爸。”
林晚披衣走出来。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在旁边坐下,“您是不是在想明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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