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放榜日,天色未明,青河县中学那面斑驳的灰砖墙下,已影影绰绰聚了不少人。晨雾带着河边的水汽,濡湿了墙根下的青苔,也濡湿了人们焦灼等待的衣衫与眼神。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只偶尔有几声压得极低的交谈和清嗓子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激不起多大涟漪,反而更衬出底下的暗流汹涌。
林晚是和家人一起来的。林建民走在最前,脚步比平时急些;王秀英紧挨着女儿,手不自觉攥着林晚的衣袖;林晓和林曦跟在后面,也屏着气,不敢大声说话。他们到的算早,但墙前已无空隙,只能站在稍外围,踮脚望着那面还空荡荡的墙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边的天空渐渐染上鱼肚白,继而透出橘红。校工拿着浆糊桶和一卷厚厚的、印满铅字的大纸走出来时,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自动分开一条窄道。
纸张被刷上浆糊,啪地一声贴上了墙。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下一秒,人群嗡地一下围拢上去,像潮水拍岸。名字、分数、密密麻麻。有人从前面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或叹息,立刻被更多的搜寻目光和急促的呼吸声淹没。
“晚晚,看见了吗?”王秀英的声音发紧,手指冰凉。
林建民已经奋力往前挤了半步,眯着眼,从人缝里急切地扫视。
林晚站在原地没动。她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地撞击着胸腔,但一种奇异的沉静包裹着她。她没有像旁人那样急切地向前拥,目光反而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张榜单的顶端。阳光恰好在这一刻跃过屋脊,斜斜地照在榜单最上几行,那些黑色的铅字忽然变得清晰夺目。
她的目光定住了。
不需要从下往上苦苦搜寻。她的名字,赫然在列,位置很靠前。后面的总分数字,明确无误地告诉她:过了,不仅过了线,而且稳稳地越过了众人心目中那道“重点”的门槛,优势明显。
悬了一夜、悬了许久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地、彻底地吐了出来。胸膛里那块最坚硬的石头,无声地溶解了。她没有立刻欢呼,也没有热泪盈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名字,看着那个分数,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脑海里。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在那儿!”林建民也终于看到了,他猛地回头,脸上爆发出巨大的红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指着那个方向,“秀英,看!咱家晚晚!上头!重点线超了老多!”
王秀英顺着丈夫手指的方向,她识字不多,但“林晚”两个字和后面那一长串数字是认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她连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只是点头,说不出话,另一只手把林晚的手攥得生疼。
林晓和林曦跳了起来,挤进去看清后,回头兴奋地压低声音喊:“姐!你好厉害!前面!你在前面!”
周围的家长和同学也投来目光,有羡慕,有祝贺,也有复杂的审视。认识林建民的,拍拍他的肩膀:“老林,恭喜啊!闺女争气!”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尘埃、汗水、浆糊味和巨大情绪释放的复杂气息。
林晚这才动了,她轻轻回握母亲的手,对父亲和妹妹们露出一个真正轻松而明亮的笑容。“看到了,爸,妈。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步伐轻快了许多。林建民的背挺得笔直,王秀英虽然眼睛还红着,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林晓和林曦叽叽喳喳,讨论着姐姐能上多好的大学。晨雾散尽,青石板路干干净净,两旁的店铺陆续卸下门板,寻常的一天刚刚开始,但对林家来说,已是崭新的一页。
回到家,泡上茶,坐在堂屋里,激动的心情渐渐沉淀为扎实的喜悦。
“这分数,”林建民喝了一口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和自豪,“晚晚,省里最好的大学,还有外头那些顶尖的,你都能挑着报了!咱们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了!”
“嗯。”林晚点头,捧着温暖的茶杯,“选择余地确实很大。这几天得好好研究招生目录。”
“那……专业呢?”王秀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喜悦之下,那丝长久的担忧又浮了上来。
林晚放下茶杯,神情认真:“爸,妈,这正是我要跟你们商量的。分数给了我们选择权,怎么用这个权,得想清楚。”她将昨晚思虑的方向娓娓道来,工艺美术、商业管理、甚至法律……她将每个选择与晚秀坊未来的联系分析得清晰透彻。
“我不是非要绑在家里,”她总结道,“而是觉得,如果我的所学,既能让我自己走得更远,又能实实在在帮到这个家,让晚秀坊的路走得更稳、更好,那不是两全其美吗?我的根在这里,飞再高,线头也攥在咱们自己手里。”
林建民和王秀英听着,心里的最后一点不安,被女儿这番周密而充满情义的话熨帖得平平整整。女儿没有忘本,更有闯出去的智慧和能力,这比单纯考高分更让他们欣慰。
“好!爸支持你!”林建民一拍大腿,“你看准了哪条路,就尽管去!家里的事,有我和你妈,还有晓晓、曦曦,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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