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报志愿的几天，晚秀坊二楼林晚的小房间里，日夜亮着灯。厚厚几本《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专业目录》和《报考指南》几乎被翻烂了，边角起了毛。桌上、床上摊着许多张纸，上面是林晚用钢笔画的密密麻麻的表格、折线图，旁边标注着各校历年分数线、专业名称、课程设置，甚至还有她根据资料推断的“未来发展前景”和“与家业关联度”的简要分析。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墨水以及夏日微热的尘埃混合的味道。王秀英每天轻手轻脚送进来切好的西瓜或晾凉的绿豆汤，看着女儿伏案的身影，既心疼又骄傲，不敢多打扰。林建民则一遍遍擦拭着楼下店堂的柜台，心神却总往楼上飘。
这选择，比高考本身似乎更让人煎熬。分数是硬梆梆的，可选的路径却众多，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未来，牵扯着个人志趣、家族期望，还有那隐在迷雾中的、关于晚秀坊前途的沉重砝码。
这天傍晚，陈志远来了。他手里拿着几页自己整理的材料，站在晚秀坊店门口，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我哥去年填志愿时，弄到一些内部交流会上关于几个热门专业课程设置和毕业去向的分析简报，我抄录了一份，觉得你可能用得上。”他将那几页字迹工整的纸递过来，“还有，省城那几所重点大学，他们相关院系前两年的毕业生分配情况，我也大致打听了下。”
这份礼物，比之前的复习资料更显分量，也更为敏感。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这类“内部消息”往往能左右关键的选择。林晚接过，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糙的质感，心中暖流涌过，郑重道：“谢谢。这太有用了。”
陈志远摇摇头：“互相帮忙。我也在选。”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你考虑的，可能比一般人更多。但有这个分数托底，无论如何选，都不会差。关键是，选那条你自己往后走十年、二十年，回头看不会后悔的路。”
他的话一如既往地简洁，却切中要害。林晚点点头：“我明白。”
陈志远离开后，林晚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研读他带来的材料。一些原本模糊的专业形象逐渐清晰，某些听起来光鲜的专业背后具体的课程压力和出路，某些看似冷门专业却可能有的独特优势和时代机遇，都在这些朴实的记录中显露出来。她的思路在整合了官方目录、自身分析以及这些“内部参考”后，渐渐收束。
几天后，晚饭桌上，林晚拿出了自己初步筛选出的几个志愿方案，摊开给父母看。
“爸，妈，我大概理了理。”她的手指点着纸上几个被圈出来的校名和专业，“第一个方向，是省师范大学的艺术系，有工艺美术专业。好处是稳妥，离家里近，师范院校花费也低些。学的东西直接对口，将来如果回来，对店里设计创新有帮助。但缺点是，学术上可能没那么前沿，视野容易局限在省内。”
“第二个方向，是南方那所着名的综合大学，它的管理学院有商业管理类专业。去那里，能接触到最新的经济管理思想，开阔眼界，对将来如果我们想把晚秀坊做成真正的品牌、规范化运营，会有很大帮助。而且，那所学校名声在外，将来无论做什么，这块牌子都是助力。缺点是，离家远，花费高，而且学的东西比较宏观，短期内可能对具体的刺绣技艺帮助不大。”
“第三个方向，”她的手指移到另一个名字上，“是北京的一所大学，它的法学院很强。学法律，能培养一种严谨的思维方式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将来无论我们是应对合作合同，还是处理像胡美凤老师那种来自协会、官方的复杂关系，甚至只是保护我们自己的图案设计不被抄袭，懂法都会很有用。但同样，离家远，而且法律专业学起来很苦，与刺绣的直接关联最弱。”
她抬起头，看着父母：“这几个，是我觉得目前比较适合我、也有机会录取的。每个都有利有弊。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林建民和王秀英看着纸上那些陌生的大学和专业名称，听着女儿清晰的分析，一时都有些怔忡。他们这辈子都没离开过青河县多远，女儿口中的这些选择，对他们而言，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沉默了一会儿，林建民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晚晚，爸没啥文化，不懂这些大学哪个好哪个孬。但爸知道，我闺女有这个本事，就该往最好的地方去，学最能让她出息的本事。家里的事，你别当成包袱。”他指了指南方那所大学和北京的那所，“这两个，听着就气派，能去这里，见识肯定不一样。钱的事，你别操心，爸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
王秀英却红了眼眶，她拉着女儿的手：“妈……妈是舍不得你走那么远。南边、北京，那得多远啊，一年能回来几次？吃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但妈也知道，不能绊着你。你选那个……师范的，近点儿，妈还能常去看看你……”她的话里充满了母亲最朴素的不舍与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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