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申报书递交后,日子像被拉紧又骤然松开的橡皮筋,在期待与焦灼中忽快忽慢地流淌。林晚一面应付着期末各科最后的知识点梳理和作业收尾,一面却总忍不住分出心神,留意着宿舍楼门房的黑板,看是否有团委社会实践部的通知。木棉树的蒴果日益饱满,悄悄裂开,吐出雪白的棉絮,在初夏微热的风中无声飘散,如同她心中那份悬而未决的期盼。
就在她以为结果或许要等到暑假前夕才公布时,一个平常的午后,系里的辅导员在课间找到了她。
“林晚同学,你的暑期社会实践课题申报,学校团委和社科系联合评审通过了。这是批复通知。”辅导员递给她一张盖着红章的打印纸,脸上带着笑意,“听严老师说,你这个课题准备得很认真,结合了专业和家庭实际,很有意义。好好做,注意安全,开学后记得按时提交报告。”
林晚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通知,手指抚过上面“批准立项”几个字,以及附带的、象征性的少量资料复印补贴额度。一股混杂着巨大喜悦、陡然增加的压力和即将奔赴“田野”的使命感,瞬间充盈了她的胸腔。她连声向辅导员道谢,声音都有些发颤。
批下来了!真的批下来了!
这意味着,她这个以晚秀坊为核心、试图解剖传统手工作坊在时代夹缝中生存状态的设想,获得了正式的学术认可和支持。她不再仅仅是以“女儿”的身份回家探亲、出谋划策,更是带着学校的课题任务、以“研究者”的视角,去系统地观察、记录、分析那个她最熟悉也最牵肠挂肚的地方。
激动过后,是更冷静的思量。课题获批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于暑期的实地调研。她需要立刻着手进行更周密的行前准备。
首先,是细化研究方案。她重新翻开笔记本,根据刘教授和严老师的意见,将那个初步框架打磨得更具可操作性。她列出了详细的访谈提纲初稿,针对父母、学徒、可能接触到的其他从业者以及文化馆工作人员,设计了不同侧重点的问题。她规划了每日大致的活动安排,既要保证深度参与作坊日常,也要留出时间进行外部访谈和资料搜集。她还设想了几种可能遇到的困难(如受访者不配合、信息获取受限、自身角色冲突等),并思考了初步的应对预案。
其次,是“身份”与“伦理”的准备。她反复提醒自己刘教授的告诫:要保持学术距离,力求客观。她给自己的“研究者”角色定了几个原则:尊重所有受访者的知情权和隐私;访谈时尽量使用中性、开放的提问方式;记录事实与观点时力求准确,避免个人情感渲染;对涉及商业竞争或人事矛盾的信息,要格外谨慎处理,必要时模糊化处理。她知道,当面对父母时,要做到完全的“客观”几乎不可能,但至少要有这样的意识,并在撰写报告时,坦诚说明自己作为“内部人”研究的优势与局限。
最重要的,是与家里的沟通。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详细告知了课题获批的消息,并附上了更具体的研究计划(包括访谈的大致内容和时间安排)。她在信中恳切地写道:
“爸,妈,这次回去,和以前不太一样。除了是你们的女儿,我还是带着学校任务的学生。我希望能更系统地了解咱们家的手艺、经营、遇到的难处,也希望能听听你们对这些年变化的真实想法,甚至是一些平时可能觉得‘琐碎’或‘烦心’没细说的细节。这可能会占用你们一些时间,问一些你们觉得‘奇怪’或‘重复’的问题。请你们理解,这不是‘查账’或‘审问’,而是我想真正弄明白,像咱们这样的家,在这样的年头,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又该怎么走下去。我的目的,是通过研究,或许能帮着理清思路,找到一些更稳当的办法。当然,家里的事,最终永远是你们做主,我的任何想法,都只是参考。”
她同样请父亲,如果可能,以非正式的方式,向她认为可靠且可能愿意交流的其他绣坊师傅或相关人士,提前“透个风”,说明她暑假回来是做“大学生社会调查”,主要是学习了解行业情况,希望大家能提供些帮助,并无他意。她希望通过这种坦诚的方式,减少不必要的猜忌和防备。
信寄出去了。随后,她去团委社会实践部办理了正式的项目手续,领取了盖有学校公章、用于接洽地方单位的介绍信。介绍信上写着:“兹有我校企业管理系学生林晚,暑期返乡进行社会调查实践活动,课题为《市场化与规范化双重背景下传统家庭手工作坊的生存策略研究》,旨在了解传统工艺发展现状,理论联系实际,服务地方文化建设。请有关单位予以接洽为荷。”
拿着这张薄薄的介绍信,林晚感到一种正式的责任加身。这封信是她的“通行证”,也是她的“约束令”。
期末考试的尾声在忙碌中匆匆掠过。最后一门结束,校园里瞬间被一种混合着解脱和离愁的氛围笼罩。同学们忙着收拾行李,互道珍重,约定再见。沈晓芸和李立他们都各自有安排,或旅行,或回家。林晚也简单收拾了行李,主要是换洗衣物、笔记本、钢笔、几本核心参考书、介绍信,以及用补贴购买的几本新笔记本和两盒备用笔芯。她特意将母亲寄来的那一小块“捻金鳞”绣样和“晚香玉”纹样图仔细包好,放入行李最里层。这是她研究的“原点”,也是她情感的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