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到货的那天,整个车间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杭州某国营丝织厂的最新产品,真丝素绉缎,一匹匹卷在纸筒上,用防潮纸小心包裹着。打开包装,展开面料,在车间日光灯下流淌出柔润如水的光泽,摸上去冰凉滑腻,像触摸一汪流动的月光。
“乖乖,这得多少钱一米啊?”杨秀娟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
“出厂价十八块一米,市面零售要二十五。”陈师傅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一匹丝绸铺在裁床上,“这一匹三十米,五百四十块。做一件长款风衣,用料三米,光料子成本就五十四块。要是做坏了,够咱们一个月工资。”
工人们围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他们做惯了的确良、涤纶、棉布,最贵的毛涤混纺也不过七八块一米。这十八块一米的丝绸,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奢侈品。
“都看清楚了。”陈师傅严肃地说,“丝绸娇贵,不能沾水,不能沾汗,不能沾油。手要洗干净,不能有倒刺,不能戴戒指。裁床要铺绒布,剪刀要专用的绸缎剪,针要最细的九号针。缝的时候要轻,要匀,不能拉扯,一拉就变形。明白吗?”
“明白。”工人们齐声应道,但声音里透着紧张。
第一批丝绸面料,总共十匹,只够做三十件样衣。陈师傅决定,前五件由他亲自带着杨秀娟、赵小军等五个手艺最好的工人做,边做边总结,形成标准工艺,再教给其他人。
“陈师傅,绣花料子也到了。”吴国栋搬进来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十块已经绷好的绣花片。这是苏州绣娘的手工刺绣,绣的是缠枝牡丹,花瓣用了十几种颜色的丝线,从浅粉到深红渐变,叶子是深深浅浅的绿,在丝绸底料上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花香。
“这绣工……绝了。”陈师傅拿起一片,对着光看。丝线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针脚细密到几乎看不见,正反两面都平整光滑,没有线头。
“苏州的沈师傅说,这一片要绣三天,工钱十五块。”吴国栋说,“她带了两个徒弟,三个人一起,一天能出三片。但沈师傅说了,手工活急不得,一急就走样。五千件衣服,就算每件只用一片绣花,也要五千片。三个人绣,得五百多天。根本来不及。”
“不能全用手工。”林卫东走进车间,他已经跟周启明通过电话,“周先生在香港找了电脑绣花厂,可以机器绣。但机器绣的效果,不如手工细腻。我们商量了,关键部位用手工,比如领口、胸前。次要部位用机器,比如袖口、下摆。这样既保证效果,又控制成本和时间。”
“那也得培训工人,学怎么把绣花片缝到衣服上。”陈师傅说,“这活比缝扣子难多了,要对齐,要平整,不能有皱,不能露线。得专门培训。”
“陈师傅,您安排。从现有工人里挑十个手最稳的,专门做这个工序。培训期间,工资照发,学会有奖励。”
“行,我来挑。”
培训开始了。车间一角专门清出来,铺了白色工作台,装了最亮的日光灯。陈师傅把丝绸面料和绣花片拿过来,亲自示范。
“看好了,先对位置。”他用粉笔在丝绸上轻轻画线,把绣花片放上去,四边对齐,“用最细的针,最细的线,颜色要和绣花接近。从背面下针,针脚要藏在绣花的针脚里,不能露出来。缝的时候,要轻轻拉,不能紧,紧了面料会皱。也不能松,松了会翘。这个力道,要自己体会。”
他缝了几针,很慢,很稳。然后让杨秀娟试。杨秀娟做了十几年衣服,但面对这薄如蝉翼的丝绸、精致脆弱的绣花,手还是有点抖。第一针下去,力道重了,丝绸被拉出一个微小但明显的皱褶。
“重了,拆了重来。”陈师傅说,“别怕,丝绸娇贵,但也没那么脆弱。关键是心静,手稳。你越紧张,手越抖。放松,就当缝普通布。”
杨秀娟深呼吸,拆掉线,重新缝。这次好些,但还是不够平整。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直到第八次,才勉强合格。
“可以了,记住这个感觉。”陈师傅说,“下一个,赵小军。”
赵小军的手更稳,他以前在部队学过修精密仪器,对细微力道的控制有天赋。第三次就缝得像模像样,针脚藏在绣花里,几乎看不见,面料平整,没有皱褶。
“好,小军有天赋。”陈师傅满意地点头,“你就当这个工序的组长,带其他人。”
“是,陈师傅。”
一天下来,十个挑出来的工人,只有三个达到合格标准。其他七个,要么手太重,要么手太抖,要么对不齐位置。陈师傅不着急,让合格的三个先练,不合格的继续练。
“这是精细活,急不得。三天,给你们三天时间,必须都合格。合格了,这个工序的工资,比普通工序高50%。”
“真的?”工人们眼睛亮了。
“真的,林经理说了,技术活,要给技术价。但前提是,你得有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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