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委员会的决定,是在考察团走后的第九天傍晚传来的。
那时林卫东正在新车间盯春季系列的最后一批样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徐薇,声音平静,但透着一丝轻松:“林总,投委会过了。正式文件明天寄到,但我先通知你,让大家安心。”
挂了电话,林卫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车间的日光灯很亮,照在样衣上,那件浅杏色的真丝外套在光下泛着奶油般的光泽。他伸手摸了摸,面料滑腻,针脚细密。远处,缝纫机声均匀地响着,像平稳的心跳。
“陈师傅,”他转身找到在指导工人的陈师傅,“投委会过了。”
陈师傅停下手中的活,摘掉老花镜,擦了擦,又戴上:“过了好。那钱,什么时候到?”
“说是一周内,先到一千万,剩下的按月付。”
“一千万……”陈师傅喃喃重复,看向车间里那排新设备,“能买不少好东西。”
“但也要花在刀刃上。”林卫东说,“您列的设备清单,我看了,同意。但安装调试要抓紧,不能影响生产。”
“我明白。下周,日本那批新缝纫机就到,三十台。装在新搭的流水线上,专门做春季系列。工人从培训班里挑,我亲自带。”
“行。郑总监那边,MES系统升级也要启动了,全厂联网,数据实时。您得配合,特别是老师傅那边,要解释清楚,这是趋势,不是添麻烦。”
“老郑跟我通过气了。放心,我带头用。不会的,我学。”
通知了核心团队,大家反应各异。郑总监连夜调整系统升级计划,把工期从两个月压到四十五天。王教授开始联系德国的软件供应商,洽谈三维CAD的定制模块。杨秀娟重新排产,把春季系列的生产线独立出来,专线专做。赵小军检查新到的整烫设备,测试蒸汽压力。
钱还没到,但变化已经开始了。像一块石头投进池塘,涟漪一圈圈荡开。
三天后,设备陆续到货。日本重机的最新缝纫机,带自动剪线、自动倒缝、针距自动调节。开箱时,工人们围了一圈,啧啧称奇。
“这机器,自己会剪线?”
“看这面板,全是日文,谁看得懂?”
“陈师傅说了,看不懂就学。谁学得快,谁先用。”
陈师傅带着刘大力和几个年轻工人,对照说明书,一台一台调试。日文说明书看不懂,就请了省城大学的日语老师来翻译,关键术语写在纸上,贴在机器旁。三天,三十台机器全部就位,新流水线搭建完成。
培训班结业的二十个学员,选了十个手艺最好的,进新线。陈师傅亲自带,手把手教。新机器速度快,但对操作要求高。一个学员紧张,手一抖,针断了,真丝面料被扯出一个小洞。
“别慌,”陈师傅拿过那块面料,剪了个小布贴,反面熨上,几乎看不出来,“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怕它,它就欺负你。你熟悉它,它就听你的。再来。”
学员重新坐下,深呼吸,踩下踏板。这次稳了,针脚均匀。
与此同时,MES系统开始布线。车间里拉起了网线,每个工位装了刷卡器和终端。工人上下班刷卡,开工刷卡,完工刷卡。产量、工时、质量数据,自动上传。郑总监在办公室的电脑上,能看到实时生产看板。
“看,这里红色,缝袖子工序慢了十分钟。这里绿色,正常。黄色,预警。”郑总监指着屏幕,对林卫东说,“管理,从救火变成防火。问题还没发生,就能看到苗头。”
“工人适应吗?”
“有抵触。特别是一些老师傅,觉得被机器盯着,不自在。陈师傅在做工作,带头刷卡,带头用。慢慢会好的。”
“刷卡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数据录入,报表分析。要让工人明白,这不是监视,是帮助。帮助他们提高效率,提高收入。”
“我明白,培训跟上。”
系统上线的第一周,问题果然来了。有个老工人,忘记刷卡,手工记的产量和系统对不上。质检员录入次品时,输错了工位号,追责追错了人。夜班交接时,数据没同步,白班产量少记了二十件。
“乱,太乱了。”杨秀娟在早会上抱怨,“还不如以前手记呢,至少清楚。”
“乱是暂时的。”郑总监耐心解释,“系统刚上,需要磨合。大家不熟悉,出错正常。但系统的好处是,错在哪里,为什么错,一清二楚。我们改,改到对为止。”
陈师傅在会上没说话,但会后拉着郑总监,去了趟车间。他让郑总监在系统上调出那个老工人的数据,产量、质量、工时,清清楚楚。然后他找到那个工人,把数据给他看。
“老李,你看,这是你上个月的产量,平均一天二十八件,合格率98%。这个月,系统显示,平均一天二十五件,合格率96%。为啥降了?”
老李愣了,他从来没这么清楚地看过自己的数据。“我……我没注意。”
“系统帮你注意了。”陈师傅说,“你看这里,缝袖子工序,你比平均慢了五分钟。为啥?是不是机器没调好?还是手生了?找到原因,改进,效率就上来了。这系统,是帮你赚钱的,不是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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