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苏州，雨是常客。沈厂长站在实验室的操作台前，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一绺刚从测试机上取下的纱线。纱线是灰粉色的，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很漂亮。但沈厂长眉头紧锁，他把纱线递给身边的陈师傅：“你捻捻看。”
陈师傅接过，两根手指轻轻一捻，纱线在指间展开，又缓缓回弹。“回弹性差了。天丝比例降到20%，挺括度不够。做衬衫还好，做外套就塌了。”
实验室里堆满了小样。工作台上，架子上，甚至地上铺的防水布上，都是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面料样品，灰粉、雾蓝、浅杏、月白，颜色柔和雅致，但手感各异。这是过去三周，沈厂长带着两个徒弟，调试了十七次配方才得出的成果。
“温玉”的经典配方是真丝与天丝7:3，这次针对东京夏季市场的“轻温玉”，梁设计师要求天丝比例降到20%甚至15%，让面料更轻薄透气。但比例一降，面料的骨感就弱了。做出来的小样，要么软塌塌像丝绸睡衣，要么挺括了但厚度没降下来。
“能不能在织法上想办法？”陈师傅问，“经纬密度调整一下，织松一点，透气性好，也挺括。”
“试过了。”沈厂长走到一台小样织机旁，上面绷着一块刚织好的面料，灰粉色，对着光能看到细微的孔洞，“这是降低密度10%的样品，透气是好了，但面料稀了，没质感。你看，”他拿起样品对着光，“像纱布。”
陈师傅凑近看，确实，面料太稀疏，失去了“温玉”那种温润糯性的质感。“那染整呢？用轻缩工艺，让面料在染整时自然收缩，增加紧密度。”
“也试了。收缩率控制不好，一批料子出来，有的紧有的松，色差也大。”沈厂长叹气，“林经理要求六月初就要出第一批货，给东京夏季系列。现在卡在面料上，时间不等人。”
两人沉默。实验室里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嗡声。窗外，雨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半晌，陈师傅开口：“我回趟滨城，找王教授。他用电脑模拟过面料性能，看能不能建个模型，预测不同配方、不同工艺下的效果。总比咱们这样一次次试快。”
“能行吗？电脑那东西，能算出手感？”
“不知道，但得试试。咱们这么试下去，六月肯定出不来货。”
陈师傅当天下午就回了滨城。王教授在技术室，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曲线图皱眉。屏幕上是三维CAD模拟的“温玉”面料在不同湿度下的悬垂效果，绿色的曲线代表理想状态，红色的代表实际样品，两条线在某些部分重合，在某些部分分叉。
“王教授，忙呢？”陈师傅敲门。
“陈师傅，您回来得正好。”王教授指着屏幕，“您看，这是上次从东京带回来的客人反馈，说咱们的衬衫在潮湿天气下腋下容易起皱。我模拟了一下，问题可能出在袖窿的弧度上。咱们的版型是按标准体型做的，但人体在湿热环境下会稍微膨胀，如果袖窿弧度的活动量不够，就会绷。”
“这个好改，打版时腋下多放0.5厘米就行。”陈师傅说，“但现在有更急的事。‘轻温玉’的面料卡住了，天丝比例降不下来，一降就软塌。您用电脑能模拟不同配方的性能吗？比如真丝和天丝不同比例下的强度、挺括度、透气性？”
王教授眼睛一亮：“理论上可以。但需要基础数据。不同比例的真丝和天丝，它们的纤维强度、模量、收缩率，这些数据有吗？”
“沈厂长那里有，我让他传真过来。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织法参数——经纬密度、捻度、织造张力。还有染整工艺参数——温度、时间、助剂。数据越全，模拟越准。”
“行，我让沈厂长整理，今天就要。模拟需要多久？”
“如果数据齐全，建立模型大概两天。模拟不同配方，一天能跑几十种组合。但模拟结果还得用实物验证，电脑不是神，只能缩小试验范围。”
“能缩小范围就行。现在咱们是盲人摸象，有方向就好办。”
沈厂长的数据当天晚上就传过来了，厚厚一沓，手写的，有些字迹潦草，但该有的都有。王教授带着两个学生，连夜输入电脑。陈师傅没走，坐在技术室角落的椅子上，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图表，眼皮发沉，但不敢睡。
凌晨三点，王教授伸了个懒腰：“模型建好了。现在开始跑模拟。陈师傅，您去睡会儿，结果出来我叫您。”
“我不困，我等着。”
屏幕上，进度条缓慢移动。1%…5%…10%…窗外，天渐渐亮了。滨城的清晨安静得很，只有远处早班车的喇叭声偶尔传来。
早上七点，进度条到100%。屏幕上弹出几十个小窗口，每个窗口代表一种配方和工艺组合，旁边是模拟的性能指标：强度、挺括度、透气性、悬垂性、缩水率。王教授快速浏览，用鼠标点出几个指标优秀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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