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日,巴黎,临时工作室。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天,雨水顺着老旧的窗玻璃蜿蜒而下,把窗外的灰色屋顶晕成模糊的水彩。临时工作室里,二十五个巴黎系列的样衣全部到齐,分三排挂在移动衣架上。唐静、梁设计师、苏设计师,以及伊莎贝尔推荐的两个学徒——金发的索菲和棕发的安娜,正围着这些衣服做最后的调整。
“这件艺术品一号,腰部的褶皱还是不够利落。”苏设计师用珠针固定着深驼色连衣裙的侧腰,那是用陈师傅最新调试的“艺术品级”面料做的,在巴黎阴天的光线下泛着类似陈年宣纸的光泽,“在T台上,任何一点多余的布料都会显得拖沓。得再收进去半厘米。”
安娜蹲下身,小心地拆开腰侧的缝线,用划粉重新标记。索菲在旁边准备缝纫机,换上最细的针。
“这件核心款外套,袖窿有点紧。”梁设计师让索菲试穿那件橄榄绿外套,索菲抬臂,腋下立刻出现细微的拉扯。“后台换装时间只有三十秒,模特必须能瞬间穿脱。袖窿至少得再放出零点五厘米。”
唐静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本笔记已经记满了各种调整:裙长、肩宽、领高、扣位、拉链顺滑度、穿脱便捷性……每一条,都可能决定秀场上那二十秒的成败。而他们只有十天了。十天,要完成所有样衣的最终调整,要定妆、定发型、定音乐、定模特出场顺序,要和灯光师、音响师、秀导开无数次会议。
手机震了,是林卫东。巴黎时间下午四点,滨城是晚上十一点。
“唐静,样衣调整怎么样了?陈师傅那边,艺术品面料又出了一批,性能稳定,颜色和之前的完全一致。但核心款和商业款的面料,运输出了点问题。航班延误,现在还在上海浦东机场,估计要后天才能到巴黎。大货生产可能会受影响。”
唐静心里一沉。大货是秀后给买手看的实物,是订单的基础。如果大货面料晚到,生产来不及,秀后买手看什么?摸什么?下什么订单?
“林经理,大货最晚什么时候需要?”
“秀后第二天,买手会来看样。我们需要至少每个款式两件,一件展示,一件给买手试穿。如果后天面料到,生产最快也要五天。也就是二月八号完成。但二月十号彩排,我们需要衣服在模特身上做最后调试。时间,非常紧。”
五天,从面料到成衣,二十五个款式,每款两件,五十件衣服。这不可能。
“如果……我们先做核心款和商业款呢?艺术品级的面料已经到了,可以先做艺术品的成衣。核心款和商业款,用样衣顶一顶?”唐静试探。
“样衣是调整过的,和大货可能有细微差别。买手眼睛毒,会发现。而且样衣只有一件,经不住反复试穿。”林卫东停顿,“我想办法让苏州那边,连夜再赶一批面料,走最快的方式,直飞巴黎。你们那边,先集中精力调样衣。大货的事,我来解决。”
“明白。”
挂了电话,唐静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巴黎的二月,冷,湿,压抑。而滨城那边,陈师傅和王教授肯定又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苏州的工厂,机器彻夜轰鸣。东京的店里,小野在安抚等货的客人。所有人,都在不同的时空里,为同一件事拼命。
“唐,这件商业款衬衫,扣眼有点问题。”索菲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唐静走过去。是一件月白色的真丝衬衫,商业款,设计简约,但工艺不马虎。左边的扣眼锁得有点歪,线头也没藏好。
“拆了重锁。商业款是走量的,但工艺不能降。买手会摸,会看,会对比。”唐静说。
索菲点头,拿起拆线器。她动作麻利,一看就是受过严格训练。伊莎贝尔的学徒,手艺没得说。
“索菲,安娜,你们在伊莎贝尔那里,做过时装周的秀吗?”唐静问。
“做过。”安娜回答,手里缝着腰线,“香奈儿、迪奥、圣罗兰,都跟过。后台像战场,模特像士兵,衣服是武器。但最累的不是身体,是心。每次秀前,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不能断。秀成功了,大家抱头痛哭。失败了……默默收拾,下次再来。”
“失败过吗?”
“当然。衣服在T台上开裂,模特摔倒,音乐卡顿,灯光出错……什么都可能发生。巴黎不会同情任何人。”索菲锁好扣眼,剪断线头,“但伊莎贝尔说,只要衣服本身是好衣服,哪怕秀出了问题,懂行的人还是会看见。所以,关键是把衣服做好。”
把衣服做好。这句话,从巴黎的学徒嘴里说出来,和从滨城的陈师傅嘴里说出来,是一样的分量。唐静心里那点因为物流延误而生的焦虑,慢慢沉静下来。是啊,关键是把衣服做好。只要衣服好,哪怕晚一天,买手也会等。如果衣服不好,哪怕准时送到,也留不住人。
二月五日,雨停了,巴黎出了半天太阳。面料到了。不是一批,是两批。一批是原本延误的核心款和商业款面料,另一批是陈师傅连夜赶出来的备用面料,颜色、手感、性能,完全一样。林卫东用了最贵的快递,从苏州直飞巴黎,运费比面料本身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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