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滨城,巴黎专线车间。
墙上那张手绘的产量进度表,红线已经爬过“300”的刻度。这意味着,在巴黎订单启动生产的第十天,他们已经完成了三百件成衣,平均每天三十件,比计划进度快了10%。但这根令人振奋的红线旁边,用红笔标注了另一个刺眼的数字:次品率,3.5%。
杨秀娟站在质检台前,面前堆着今天上午下线的二十件衬衫。她用放大镜一件件检查,手指在领口、袖口、侧缝这些关键部位摩挲。已经挑出四件有问题:一件领衬不服帖,一件袖窿弧线不圆顺,一件侧缝有轻微歪斜,一件扣眼锁边不齐。四件,刚好是20%的次品率。
拆线声“嘶啦”响起,尖锐地刺穿车间里缝纫机的嗒嗒声。被拆的工人低着头,不敢看杨秀娟。旁边工位的工人,手里的动作更慢了,也更犹豫了。
小红走过来,脸色疲惫。“杨姐,这样拆下去,效率就下来了。昨天日产量三十件,今天上午才出十件。而且大家怕返工,都做得很慢。”
“慢,但要对。”杨秀娟没抬头,继续检查下一件,“巴黎的订单,我们赔不起。一件次品流出去,可能就丢掉一个客户,甚至毁掉一个渠道。现在拆,是疼,但不拆,以后会更疼。”
“可是……”小红压低声音,“陈师傅那边来电话,说老佛爷百货追加了五十件核心款外套的订单,春天百货也要加三十件商业款衬衫。巴黎的追加订单总数已经一百件了。交货期还是九十天,但时间已经过去十天了。我们原本的487件还没做完,又加一百件。压力……”
杨秀娟的手停了停。追加订单,是好事,说明巴黎市场认可。但也是压力,巨大的压力。原订单487件,新加100件,总共587件。按现在的日产能三十件算,需要十九天。但实际生产有休息日,有调试设备、更换工序的损耗,按每天二十五件算,需要二十三天。而交货期只剩八十天。这意味着,产能缺口至少还有七天。
而且,次品率还在上升。新招的工人手艺不熟,熟练工人因为赶工,也容易出错。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人也会疲劳。她已经连续三天没回宿舍,在车间角落支了张行军床,每天睡不到四小时。眼睛干涩得像砂纸,但不敢合眼。
“追加订单的事,先别告诉大家。稳住现有的节奏,先把这三百件做完,保证合格率。”杨秀娟收起放大镜,“小红,你去把质检标准再跟大家讲一遍,特别是新来的工人。一件衣服,哪些是关键部位,公差是多少,怎么检查。讲清楚,他们才知道底线在哪。”
“好。”小红转身要走,又犹豫,“杨姐,你也歇会儿吧。你这样熬,身体扛不住。”
“扛得住。”杨秀娟摆摆手,走到窗边。外面天阴沉着,像要下雨。她想起巴黎秀前,唐静在那间临时工作室里,也这样站在窗前,看着巴黎的雨。那时候的焦虑,隔着七千公里,现在原封不动地压回滨城,压在她肩上。
手机震了,是林卫东。
“杨姐,追加订单的事知道了吧?”
“刚知道。压力很大。”
“我知道。但这是我们必须过的坎。巴黎那边,唐静和赵岚正在谈,能不能把交货期延长十五天。但老佛爷和春天很强势,说延长期就要降价,或者减少订单。我们不能让步。所以,产能必须提,但质量不能降。”林卫东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杨秀娟听出了一丝紧绷。
“怎么提?人已经三班倒了,机器也不能再快。次品率已经到了3.5%,再快,次品率还会升。”
“从管理上提。郑总监在做生产流程优化,看哪些工序可以合并,哪些可以简化但不影响质量。王教授在调试一批半自动设备,专门做扣眼、锁边这些重复性高的工序,减少人为误差。但这些都需要时间。现在,只能靠你和工人们,硬扛。”林卫东顿了顿,“杨姐,我知道你在前线最辛苦。但这一仗,我们必须赢。赢了,欧洲市场就打开了,品牌就真的立住了。输了,巴黎的掌声就白响了。”
“我明白。”杨秀娟看着窗外,雨开始下了,细密地打在玻璃上,“我会想办法。但陈师傅那边,面料供应必须稳。不能再有色差,不能再断料。不然,我再有本事,也变不出衣服。”
“陈师傅在苏州盯着,第二批大货今晚发出。他说,这次绝对没问题。”林卫东说,“另外,东京那边,小野挺住了。丽新虽然价格低,但质量不行,客人穿几次就发现问题,又回来找我们。我们的春季补货虽然迟了,但口碑还在。小野用巴黎的故事,留住了核心客人。她说,东京店能等,等巴黎订单完成,等产能释放。”
杨秀娟心里一暖。小野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在银座顶住了丽新的攻势,用一张嘴,一件衣服,稳住了阵地。这让她觉得,自己在这车间里的拼命,有了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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