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庸带来的消息,像块冰疙瘩砸进心口,小院里空气都凝住了。
联络点被端,他们在保定城就成了没头的苍蝇,更吓人的是,敌人可能正顺着味儿摸过来。
“不能待了!”林伯庸当机立断,声音压得低却斩钉截铁,“老顾,你也得马上走!”
顾老头浑浊的眼里黯了黯,默默点头,不多问,只快手快脚收拾起几样金贵药材和简便家伙,塞进蓝布包袱。“跟我来。”他哑声道,引众人进屋。
屋里比院子更暗更潮,草药味冲鼻子。
顾老头挪开墙角一个破药柜,后面竟露出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窄洞,阴风飕飕从里往外冒。
“这地道通后街污水沟,出口在个废砖窑。”顾老头语速极快,“从那儿出去往南是棚户区,三教九流混居,或能躲一时。”
没工夫犹豫。林伯庸让一名护卫先下探路,确认无事,众人鱼贯钻入。
地道低矮逼仄,得弓着腰走,脚下是湿滑烂泥,空气里混着说不出的腐臭。耿大勇伤口剧痛,每挪一步都扯得钻心,冷汗如雨,却硬是把呻吟全咽回肚里。
贾玉振紧跟其后,在黑暗里摸索,不时托住耿大勇腋下减他负担。他能感到那身躯的颤抖和压抑的喘息,愧疚与焦灼像藤蔓越缠越紧。
不知在黑暗里爬了多久,前头终于透进一丝微光。
探路的护卫发出安全信号,众人依次从一处乱草掩盖的出口钻出。
外头果然是半塌的废砖窑,不远处臭水沟味儿熏人,再远些,密密麻麻的破窝棚像块烂疮贴在城边。
“分开走!”林伯庸急令,“老顾,你带个兄弟往东,寻地儿藏身。
贾先生,大勇,跟我。棚户区边上碰头,留记号。”
情势危急,容不得半分拖沓。顾老头和一名护卫迅速消失在东边巷口。
林伯庸搀起耿大勇,贾玉振紧跟着,三人沿污水沟边缘,向那片迷宫似的棚户区摸去。
棚户区里烂泥没脚,两边是破木板、烂席子、锈铁皮胡乱搭的窝棚,挤得几乎插不进脚。
衣不蔽体的居民用麻木或警惕的眼神瞅着这三个生人。
娃哭、妇骂、病咳搅成一团,活脱脱一幅底层挣扎的绝望图。
林伯庸对这儿也不熟,全凭经验和直觉找僻静角落。
耿大勇状态越来越差,失血加剧痛让他脚步踉跄,脸白得像纸。
“得……得找地方让大勇歇口气,他这伤……”贾玉振喘着粗气,急声对林伯庸道。
林伯庸眉头拧紧,锐目四扫。最后,目光定在角落一个比别处更矮、用破油毡和芦苇席搭的棚子上。
棚口,个面黄肌瘦、约莫六七岁的男娃,正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怯生生瞅他们。
林伯庸犹豫一瞬,还是上前蹲下,尽量放软声音:“小兄弟,家里大人呢?”
男娃缩了缩,不答话,扭头朝棚里喊:“娘……”
个同样瘦弱、面色蜡黄的妇人从棚里探出头,见林伯庸三人,尤其满身是血、魁梧凶悍的耿大勇,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你……你们啥人?”妇人声音发颤。
贾玉振抢前一步,挡在耿大勇身前,尽力让神色显得诚恳无害:
“大嫂,别怕。我们不是恶人。我这兄弟伤重,实在走不动了,想借宝地歇歇脚,讨口水喝,我们……给钱。”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块大洋——王墨水先前给的稿费,他一直贴身藏着。
妇人瞅着白花花的银元,眼里掠过渴望,更多却是惊疑恐惧。
她看看气息微弱的耿大勇,又看看文气的贾玉振和虽精悍但眼神不邪的林伯庸,踌躇不定。
这时,棚里传来阵猛咳,个气若游丝的老声响起:“栓子他娘……是……是落难人吗?能帮……就帮一把吧……”
妇人听这话,脸上挣扎更甚。她瞅瞅手里正缝的破衣,又瞧瞧贾玉振手中大洋,终是咬牙侧身让开门:“……进来吧。地儿窄,别嫌。”
棚内极其狭小,昏黑几乎不见光,没件像样家具,只有张破木板搭的床和几个当凳子的树墩。床上躺着个咳不停的老者,病容沉重。那名唤栓子的男娃紧贴娘亲。
贾玉振和林伯庸扶耿大勇到那“床”角坐下,让他靠住冰凉的土墙。耿大勇一沾地便似虚脱,闭眼急喘。
“大嫂,烦给碗热水。”贾玉振求道,同时将两块大洋塞进妇人手里,“再劳您找点干净布,我兄弟得换药。”
妇人攥紧那两块大洋,像抓住了救命草,连声道:“有,有热水,这就烧。布……我找我找……”她慌慌地在个破木箱里翻捡,终找出几块虽旧却浆洗发白的粗布。
林伯庸守在门口,透过芦苇席缝隙紧盯外头动静。
热水很快烧好,贾玉振小心用热水蘸湿布条,一点点润开耿大勇肩上黏连伤口的旧布,轻轻揭开。
伤口因先前奔波挤压,更显狰狞,边缘已发白肿胀,隐隐泛脓。
贾玉振看得心头一抽。他不懂医,只能凭常识,用热水细细擦洗伤口周遭,再把顾老头给的药粉重新撒上,用干净粗布包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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