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十月,空气中混杂着江水的湿气、煤烟的呛味,以及一种隐而不发的紧张。
贾玉振和苏婉清在周慕云的帮助下,于法租界边缘一条闹中取静的里弄安顿下来。
这是一栋老式石库门房子的阁楼,狭小却干燥,推开老虎窗,能看到远处江面上来往的船只。
周慕云是《大江文萃》副刊的主编,是苏婉清的表哥,在武汉文化界人脉颇广。
他深知贾玉振的价值,也理解他们需要隐蔽。“这里相对安全,但说话办事仍需谨慎。”他提醒道,“武汉如今是各方势力的角力场,水很深。”
暂时的安定,让贾玉振得以梳理一路的见闻与悲愤。
他没有急于发表什么,而是沉浸在周慕云丰富的藏书和各类报刊中,贪婪地吸收着信息,观察着这座“战时陪都”光怪陆离的生态。
他看到了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的报道,也看到了官员贪腐、投机倒把、奢靡享乐的花边新闻;
听到了民众高涨的抗日呼声,也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战争前途的悲观与动摇。
这种复杂的感受,在他心中酝酿,最终化为一首沉郁顿挫的词,他借用古词牌,灌注新时代的魂魄:
《江城子·戊寅秋于汉口闻警》
烽烟蔽日锁长江,
故园殇,雁难翔。
半壁河山,何处觅康庄?
酒绿灯红歌舞地,
犹醉死,昧天良!
书生无力挽斜阳,
笔如枪,字含霜。
哭罢苍生,再谱《破阵》章。
纵使身埋荆楚地,
魂化碧,护家邦。
这首词经由周慕云,在几位信得过的文友间传阅,很快便在武汉的文化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其词风豪放与沉郁并存,既有对国事的深切忧愤,又有对“朱门酒肉臭”的尖锐批判,更表达了“笔如枪”、“护家邦”的铮铮誓言。
许多人开始打听这位神秘的“贾先生”。
几天后,周慕云带来了一位客人——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的老者。
“玉振兄,这位是陶行之先生,一直在为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奔走。”
贾玉振肃然起敬,他早已听说过陶先生的大名。两人一见如故,从《明日食单》谈到乡村的凋敝,从《安家记》谈到教育救国的理想。
陶先生握着贾玉振的手,恳切地说:“贾先生,你的文章,给绝望的人以希望,这比空喊口号有力得多!望你坚守此志,为苍生泣血,为未来放歌!”
与陶行之的交往,让贾玉振感受到了文化界中坚力量的担当。
然而,另一场聚会,则让他看到了更多的侧面。
在一家咖啡馆隐秘的包间里,周慕云引荐他认识了更多文化界人士。
有慷慨激昂、主张“文章入伍,文章下乡”的剧作家田汉;有沉静睿智、正在构思鸿篇巨着的文学家茅盾;
也有对时局悲观、认为中国积重难返,暗示“和谈”或许也是一条出路的某位学者。
席间,争论不可避免。当那位学者隐晦地提及“识时务者为俊杰”时,贾玉振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先生所言‘时务’,是指倭寇的铁蹄吗?若这便是‘时务’,那我辈文人,更应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我等笔墨,或许无法直接杀敌,但若能凝聚一寸民心,提振一分士气,照亮一丝前路,便不负这七尺之躯,不负这读书人的良心!”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我一路北来,见过太多的牺牲。有士兵,有百姓,有我的朋友……他们用生命告诉我们:中国,没有退路!”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座众人无不动容。田汉当场击节赞叹:“好一个‘没有退路’!贾先生,你这话,当浮一大白!”
这次聚会,贾玉振“悲愤诗人”与“坚定战士”的形象不胫而走。
他的阁楼,开始成为一些有志青年和爱国文化人秘密聚会的场所。苏婉清则用她的画笔,为这些交流留下了一幅幅珍贵的素描,《阁楼夜话图》便是其中的代表作。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贾玉振那首《江城子》和他在聚会上的言论,终究还是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
先是周慕云带回警告:《大江文萃》收到上面指令,要求谨慎采用“基调灰暗、抨击时弊”的稿件。
接着,苏婉清发现,他们住的里弄附近,多了几个形迹可疑的生面孔。
一天夜里,周慕云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地交给贾玉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汪兆铭已派密使至港,媾和之事恐非空穴来风,君等直言,已触逆鳞,速离汉口!”
汪兆铭!媾和!
这两个词像两颗炸弹,在贾玉振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走向现实!投降派的阴影,竟然已经笼罩到了战时陪都的上空!
他立刻将消息告知苏婉清和杨秀芹(她已与地下党接上头,暗中保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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