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云带来的警告信,像一块寒冰投入贾玉振心中,短暂的武汉宁静被彻底打破。
汪精卫派密使媾和的消息,虽尚未公开,却已在敏感的文化圈层中引起了暗涌。
贾玉振深知,他那首直指“醉死昧天良”的《江城子》和聚会上的激烈言辞,在某些人眼中,已与“破坏抗战”、“诋毁政府”无异。
阁楼下的异动证实了他们的判断。
几辆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里弄口,便衣特务的身影在巷口晃动,监视的网正在收紧。
“必须尽快让你们离开武汉!”周慕云眉头紧锁,压低声音,“走水路检查太严,陆路盘查稍松,但路途艰险。我设法弄两张去长沙的汽车票,到了长沙,再想办法转道重庆。”
离开已成定局,但贾玉振心中积郁的块垒,却无法就此沉默地离开。
汪精卫可能投降的阴影,武汉亲眼所见的腐败与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的巨大反差,像一团火在他胸中燃烧。
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必须留下点什么,一颗炸响在这沉闷“孤岛”上的惊雷!
“慕云兄,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贾玉振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慕云,“我有一篇长文,想借贵刊一角发表。”
周慕云一怔:“玉振,此刻发文,风险太大!恐怕……”
“正因风险大,才更要发!”贾玉振语气斩钉截铁,“若人人都因风险而缄口,这中国,还有希望吗?此文若发,或可惊醒一些梦中之人!”
他不再多言,伏案疾书。这一次,他写的不是诗词,而是一篇逻辑严密、证据(虽多是路上见闻,但极具代表性)确凿、措辞激烈的政论散文。
他将一路所见士兵断粮、官员贪墨、难民惨状与“媾和”传闻联系起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质问:
《问——于离汉前夜》
……吾尝于北地战壕,见士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犹以血肉之躯,阻敌于阵前。彼等所持者何?一腔热血,与身后即家国沦丧之惧也!
然吾南来,入此江城,见有官绅宴饮,一掷千金;闻有物资囤积,待价而沽;更风闻有“识时务者”,暗通款曲,欲效石敬瑭、张邦昌之故事!
吾欲问:前方将士之血,可白流耶?四万万同胞之望,可尽弃耶?五千年国祚之脉,可中断耶?
投降,绝非生路,实乃中华民族万劫不复之死路!今日割一地,明日让一城,直至国不为国,民不为民,子孙后代,永为奴仆!此《黄粱梦》之惨境,岂容其现于人间?!
文章最后,他笔锋一转,由质问转为激昂的呼唤,将他一路的感悟与信念倾注其中:
……吾辈文人,手无寸铁,然心中有尺,笔下有刀!此刀,当剖开一切虚伪与黑暗;此尺,当丈量民族之气节与良心!
头颅可断,血可流,民族尊严不可丢!纵使孤身一人,亦当效屈子行吟,以魂化剑,守我华夏精神之疆土!
诸君!醒来!奋起!用我们的怒吼,震碎一切投降的迷梦!用我们的脊梁,撑起这即将倾塌的苍穹!中国,永不屈服!
这篇题为《问》的文章,如同一篇战斗檄文,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周慕云读罢,热血沸腾,亦热泪盈眶。
他深知发表此文意味着什么,但看着贾玉振那决然的眼神,他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发!就算这《大江文萃》明日被封,此文也必见天日!”
为了扩大影响,在文章排版付印的同时,贾玉振决定在离开前,再留下一首歌。
他想到了在闷罐车里大家齐声歌唱的力量,填上了贴合时局、激励斗志的新词:
(改编自《追梦赤子心》抗战版)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枪炮!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
为了回家园的那一天!
未来的美好不会轻易就到!
坚持的执着命运才能看得到!
坚持到黎明来临前的那一刻!
胜利的歌声冲云霄!
苏婉清迅速将简谱和歌词誊抄了多份,通过周慕云联系上的进步学生团体,秘密散发出去。
《大江文萃》刊载《问》的那一天,如同一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整个武汉激起了滔天巨浪!
文章被争相传阅,人们为其中的悲愤与赤诚所震撼,也为那直指投降逆流的勇气所鼓舞。
与此同时,《追梦赤子心》(抗战版)的旋律和歌词,也开始在进步青年和部分爱国军民中悄悄传唱。
“中国,永不屈服!”成为了许多人口中喃喃自语、继而振臂高呼的口号。
这巨大的动静,彻底激怒了试图压制不同声音的势力。
当天下午,周慕云就被报社停职。
大批特务冲进《大江文萃》编辑部,查抄所有尚未售出的报纸,追查文章作者。
里弄口的监视变得更加明目张胆,便衣特务增加了数倍,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入室抓人。
形势危如累卵!
“今晚必须走!”周慕云从外面带回最新消息,“他们很可能明天凌晨动手!路线已经安排好,我们先乘小船过江,在对岸有人接应,然后走小路前往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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