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
贾玉振坐在孙德胜病床前,看着老兵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心中那股后怕与愤怒,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素来沉稳的心堤。
孙德胜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军医说,弩箭淬的毒异常刁钻,虽未直接命中心脏,毒素却已随血液扩散,需要长时间静养和昂贵的解毒药物调理,即便痊愈,这条硬汉的体魄也会大不如前。
“先生……甭这副样子……”孙德胜声音沙哑,想抬手,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咧了咧嘴,“当年在喜峰口,肠子流出来我都自己塞回去……这点伤,算个球……”
贾玉振握住他唯一完好的左手,掌心粗糙,布满老茧和伤疤。“孙大哥,这条命,我贾玉振记下了。”
“嘿,”孙德胜努力扯出一个笑,“记啥……我这条命,从二十九军撤下来那天,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是您那‘娃娃餐’,是希望食堂那口热乎饭,是夜校里那些娃崽叫我‘孙伯伯’……让我觉着,我这废人,还有点用。”
他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先生,您说得对……咱不能只想着报仇,得想着建那个‘亮堂夜’。我挡这一箭,值。值大发了。”
贾玉振喉头哽咽,用力点了点头。
他带来的水果和营养品堆在床头柜上,旁边还有几封字迹歪扭的信,是夜校的孩子们写的。孙德胜不识字,却让护士念了好几遍,听得直乐。
离开病房时,贾玉振在走廊遇见徐远帆。这位军统特派员面色凝重,将他引到僻静处。
“贾先生,初步审讯结果出来了。”徐远帆压低声音,“那个女特务,代号‘竹叶青’,真名不详,是影佐祯昭亲手培养的‘梅机关’王牌之一,精通刺杀、毒药、伪装。这次行动,影佐是下了血本,志在必得。”
“另一个是接应和远程支援的,弩箭上的毒,是日本731部队流出的一种混合神经毒素,见效快,毒性烈,几乎没有成分配方流传在外。”
徐远帆语气沉重,“这说明,为了除掉您,他们已经动用了最阴暗角落里的资源。”
贾玉振沉默片刻,问:“那个‘竹叶青’,开口了吗?”
徐远帆摇头:“受过严酷的反审讯训练,常规手段没用。但……有个奇怪的现象。我们提到孙德胜舍身救您时,她的眼神有过一瞬间的波动,虽然很快掩饰过去。
另外,从她贴身物品里,除了毒药和武器,还发现了一小片粗麻布,上面用炭笔画了个很粗糙的……星星。”
贾玉振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夜校教室里,那个躲在角落听歌的身影。
“徐先生,能否让我见她一面?”
徐远帆吃了一惊:“先生,这太危险!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在医院,在你们的严密看守下。”贾玉振语气平静,“有些话,或许只能由我来说。她不是机器,而是人。是人,心就可能被触动,就可能留下缝隙。”
徐远帆权衡再三,考虑到贾玉振如今的影响力以及上峰“尽可能满足其合理要求”的指示,最终艰难点头:“只能隔着特制铁栏,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我们会全程监听并戒备。”
关押“竹叶青”的地方,是医院地下室临时改造的囚室。阴冷,潮湿,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千代子坐在冰冷的铁床上,双手被特制镣铐锁着,旗袍已经换成囚服,脸上那些伪装出来的柔弱怯懦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铁门打开,贾玉振在两名持枪特工和徐远帆的陪同下走进来,隔着粗重的铁栏与她相对。
千代子抬眼,目光如淬毒的针。
“看来,‘猎星’失败了。”贾玉振先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愤怒或得意。
千代子嘴角扯了一下,没说话。
“孙德胜大哥,就是为你挡箭的那位老兵,他挺过来了。”贾玉振继续说,“军医说,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他说,挡这一箭,值。”
千代子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我来,不是想审问你什么,也不是来说教。”贾玉振看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杀死的,不仅仅是一个叫贾玉振的书生。
你瞄准的,是重庆七星岗阁楼里的那盏灯,是希望夜校里孩子们的读书声,是工坊里女工们熬制皂基时哼的歌,是前线战壕里士兵们互相鼓励时想起的‘未来’。”
他停顿了一下:“你们害怕的,是这些。因为刀枪可以摧毁肉体,却很难杀死已经在千万人心里点燃的希望。
你们越是疯狂地想要掐灭这火苗,就越证明它的光亮,让你们感到了刺眼和恐惧。”
千代子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久未饮水而干涩,却带着冰冷的嘲讽:“希望?贾先生,你描绘的那些‘未来’,不过是空中楼阁,是麻醉底层民众的幻想。
这个国家,积弱百年,军阀混战,官僚腐败,民众愚昧。靠你几篇文章,几首歌,就能改变?大日本帝国带来的是秩序,是现代化,是‘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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