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财坐在主位,鼻梁上架着副磨得发亮的老花镜,手指按在泛黄的总账上,神情严肃得像在交割性命攸关的生意。
身旁的年轻义工小陈腰板挺得笔直,面前的分类账页角都被翻得起了毛,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激动红晕。
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义工、工坊女工、夜校学生挤不下,街坊邻居就站在墙角、门口,何三姐带着几个妇女搬来长凳,低声维持秩序,空气里混着炭火味、淡淡的皂香和一种紧绷的期待。
贾玉振和苏婉清靠墙坐着,胡风攥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等着记录关键。
“各位街坊,各位同仁,”张万财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今天请大家来,就一件事——看账!从贾先生在北平四海茶馆得第一块大洋,到昨天为止,每一分进项、出项,都在这儿,票据存根全齐!”
他拍了拍账本,厚重的纸张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陈,念!从第一笔开始!”
小陈深吸一口气,翻开最旧的账册:“民国二十五年冬,腊月初八,收入:贾玉振先生供稿《神仙馒头》所得,大洋壹元整!”
话音刚落,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是街口杂货铺的王老板,他往前挤了两步,嗓门洪亮:“啥?北平的钱也记进来了?贾先生那时候还没到重庆,这账也能混为一谈?”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油锅,立刻引来一片窃窃私语,有人跟着点头:“就是啊,那时候基金还没影子呢!”还有人撇嘴:“不过一块大洋,值得这么较真?纯属小题大做!”
张万财没慌,慢悠悠拿起一张泛黄的纸片:“王老板别急,看这个——这是北平四海茶馆的酬劳收条,贾先生当时把这一块大洋,托人买了玉米面和柴火,给北平城冻饿的乞丐熬了热粥。”
他顿了顿,声音抬高几分,“这不是一笔普通的钱,是咱们希望基金‘让饿肚子的人有口饭吃’的根!根都不记,后面的枝繁叶茂算什么?”
贾玉振补充道:“基金是众人的念想,从第一粒种子开始,就该明明白白。这一块大洋,是最初的微光,不能断了来路。”
人群瞬间静了,王老板挠了挠头,讪讪地退了回去,有人低声赞叹:“原来是这样,这账记的是良心啊!”
账目继续推进,小陈的声音渐渐平稳:“民国二十六年春,支出:制皂原料火碱,大洋三元整!”
“等等!”这次开口的是工坊女工李大姐,她皱着眉,“前个月买皂角才花了一块五,怎么突然贵了一倍?莫不是有人吃了差价?”
这话一出,刚平息的议论又起,几个女工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警惕——她们天天在工坊干活,最清楚原料行情。
张万财早有准备,起身从桌下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满了皂角、废弃油脂和火碱的样本:“李大姐是行家,该知道皂角做的是粗皂,去污差。咱们试做香皂,得用火碱才能成型,这是进货单,‘同顺昌’的章清清楚楚!”
他又翻出销售记录,“而且香皂卖得好,利润贴补给了难童食堂,这是食堂的采购账,大家可以对一对!”
小陈接着念:“同日,食堂购大米五十斤,支大洋二元,来源:香皂销售盈余!”
李大姐走上前,拿起进货单和食堂账本比对,半晌点点头:“没错,账是对的,是我多心了。”她红着脸道歉,“这‘以业养善’,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是个穿短褂的陌生汉子,听说是“仁爱救济会”的帮工:“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和‘仁爱’一样,表面行善,背地里搂钱?
前阵子还传你们私藏军火,指不定账都是假的!”
这话像泼了一盆冷水,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脸上又露出犹豫。
贾玉振站起身,走到汉子面前,目光平静却有力量:“你说账是假的,哪一笔假?票据在这,街坊可以逐张查;你说私藏军火,敢不敢跟我去工坊、食堂搜?”
他转向众人,声音掷地有声,“‘仁爱’施粥要登记信息,米粥越喝越稀,咱们基金施粥不限量,账目全公开;
他们靠官府拨款,咱们靠街坊互助、靠手艺谋生,到底谁真心行善,大家心里有杆秤!”
胡风补充道:“我可以作证,基金的每一笔支出,我都参与核对,绝无半分假账!”
那汉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灰溜溜地挤出门去。
周老先生站起身,对着账桌深深一揖:“老朽活了六十岁,从没见过这么透亮的账!贾先生说得对,真心行善,不怕查!”
账目说明会推进到最后,小陈念完最后一笔结余,张万财摘下老花镜,长长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胡风匆匆走进来,手里举着一封电报,脸色又惊又喜:“玉振!旧金山华侨总会的电报!”
贾玉振接过电报,扫了一眼,瞳孔骤缩。胡风大声念道:“重庆希望基金贾先生钧鉴:拜读温斯洛女士报道,知先生于战火中播撒希望,泽被黎庶,感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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