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的“嗒嗒”声又响起来了,比昨天快,比昨天有力。
小梅不再哭了,她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针脚,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锁扣眼。
错了,拆了重来;
又错了,再拆。
何三姐没再教她,只是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
她想起昨天拉奥·夏尔马那张鄙夷的脸,想起他说“不如多想想眼下”。
眼下是什么?眼下就是让小梅这样的姑娘,学会一门手艺,将来不管世道怎么变,都能靠自己的手吃饭,不用去“伺候人”,更不用像帕万那样,趴在泥里等施舍。
院子外开始有人来。不是看热闹的,是送东西的。
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放了几个还带着泥的萝卜在门口,对守门的阿四说:“给贾先生,给工坊的师傅们。我儿子在前线,我不识字,但听说贾先生写了篇文章……我就知道,咱们中国人,不能孬。”
一个穿长衫的私塾先生,送来一沓旧作业本,背面还能写字。
“给夜校的孩子用。告诉他们,能识字念书,是天大的福分,别糟蹋了。”
傍晚时分,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到院门外。
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男学生,他朝里面喊:“贾先生在吗?我们是沙坪坝中学‘战地服务团’的,看了《恒河梦魇》,我们……我们想报名!
去前线,去后方,干什么都行!
我们不能在这里光读书,我们要做点什么!”
张万财出来接待,看着这些年轻热切的面孔,眼眶有点发热。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这么一腔热血。
现在血还没冷,只是被现实冻得有点僵。
但这篇文章,像一把火,把冰烤化了。
阁楼上,贾玉振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一切。
苏婉清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厚厚一沓读者来信——都是今天刚收到的,有从重庆各区送来的,甚至有从成都、昆明辗转寄来的。
“玉振,”苏婉清轻声说,“胡风先生让人传话,说加印的五万份特刊,半天就发光了。现在印刷点还在赶工,好多地方要求再送。”
贾玉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小梅终于锁好了一个完美的扣眼,举起来给何三姐看,脸上有了点笑模样。
他看着那群学生围着张万财,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
他看着院墙外,那个码头工人老刘写下的标语,在夕阳下白得刺眼。
“婉清,”他突然开口,“你说,人是靠希望活着,还是靠恐惧活着?”
苏婉清想了想:“都需要吧。希望让人往前走,恐惧让人不敢往后退。”
“是啊。”贾玉振转过身,走到书桌前,那里摊开着《恒河梦魇》的手稿,“我原本想多写点希望,多画点‘亮堂夜’‘神仙馒头’。
但现在我发现,有时候,把‘退一步是什么样子’画得清清楚楚,比画一百个‘进一步是什么样子’更有用。
因为希望太远,恐惧就在脚后跟。”
他拿起笔,在手稿末尾添了一行字:“此梦非梦,乃镜。照我辈来处之艰,亦照我辈退路之绝。唯向前尔。”
刚写完,楼梯响起脚步声。胡风上来了,脸上带着罕见的亢奋,但眼神里也有忧虑
“玉振!效果超出预期!现在街头巷尾,全在议论这篇文章!投降论调几乎听不见了!但是……”
他压低声音,“拉奥·夏尔马那边有动静。他今天下午去了市政府,又去了新闻检查处,据说大发雷霆,指责你的文章‘恶意诋毁盟国印度,破坏抗战团结’,要求查封《希望周刊》,严惩作者。”
贾玉振放下笔,笑了笑:“他急了。”
“还有,”胡风继续说,“托马斯·哈德逊将军托人递了话,希望明天能与你再见一面,他‘对文章引发的社会现象极为关注’。”
“可以。”贾玉振点点头,“另外,通知印刷点,再准备五万份。
不光重庆,往成都、昆明、贵阳,所有我们能送到的地方,都送。
钱,从基金里出,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胡风犹豫了一下:“玉振,这么大规模……太招摇了。拉奥正找茬,官方那边,压力也会很大。”
贾玉振走到窗边,看着暮色中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那是重庆人家在点油灯。黑暗还很浓,但光点正在变多。
“胡风兄,”他说,“有些事,不能算账。现在正是要招摇的时候。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要让所有人都听见。
要让那些觉得‘投降不失为一条出路’的人看看,出路外面是什么。
要让那些觉得‘中国完了’的人看看,中国人是怎么自己把自己从泥里拽起来的。
压力?从我们决定写《明日食单》那天起,压力就没小过。
但有些墙,你越怕它,它越高;你对着它撞上去,它才知道疼。”
胡风看着贾玉振在暮色中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书生肩上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重,但他扛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稳。
“我明白了。”胡风郑重地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下楼。阁楼里又剩下贾玉振和苏婉清。
夜色完全降临了。远处传来依稀的歌声,是那群学生还没走,他们在院子里,用青涩的嗓音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起初只是几个人,渐渐地,院子里的女工、工人,也跟着哼起来。
歌声不齐,甚至有些跑调,但在黑沉沉的夜里,像一把把烧红的钉子,楔进这座城市的骨头里。
苏婉清点亮油灯,温暖的光晕铺开。她看着贾玉振伏案疾书的背影,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的歌声混在一起,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她知道,明天,托马斯将军会来,拉奥的刁难会来,官方的压力会来,北方的战火也还在烧。
但今晚,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在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里,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一种比悲伤更沉重、比愤怒更持久的东西——一种叫做“绝不能”的东西——正在成千上万人的心里扎下根。
绝不能当帕万。
绝不能亡国。
绝不能把子孙的未来,拱手让给刺刀和锁链。
这念头像野火,一旦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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