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重庆《中央日报》第三版,文艺副刊。
版面右上方,加框刊载着《青衫》全诗。不是油印传抄的潦草,而是工整的铅字:
“裁取山间一片雾,染成江上数痕青。
针线密缝春夜雨,襟怀浅贮晓天星。
布衣何曾输锦绣,素手原来胜丹青。
愿卿常着此衫立,立尽人间风雨亭。”
诗旁有编者按,不长,却占着显眼位置:
“乱世需真情,钢枪与玫瑰可同存。
近日,山城贾君玉振所作《青衫》《万年》等诗歌曲词,不胫而走,由七星岗而沙坪坝,由唱片而电波,由陪都而远方。
或疑其儿女情长,有乖时宜。
然本报以为,正因烽火连天,人心更需温暖烛照;
正因山河破碎,真情愈显金石之坚。
此非靡靡之音,乃废墟上开出的玫瑰,黑夜中执着的星火。
特刊此诗,以飨读者,亦向所有在黑暗中仍相信美、书写爱、守护希望者,致意。”
报纸被送到七星岗小楼时,何三姐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她识字不多,但认得“贾玉振”三个字。
她举着报纸,噔噔噔跑上楼:“贾先生!苏姑娘!你们上报了!大报!”
贾玉振接过报纸,看着那工整的铅字,沉默良久。
苏婉清站在他身边,手指轻轻拂过诗行,指尖微颤。
“他们……说是玫瑰。”她轻声说。
“玫瑰有刺。”贾玉振放下报纸,走到窗边,“接下来,该有人来挑刺了。”
同日下午,昆明,西南联大一间简陋的教室
黑板上用粉笔抄着《青衫》全诗,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解、韵脚分析、意象溯源。
二十几个学生挤在教室里,站着,坐着,蹲着,眼神专注。
一个穿洗得发白长衫的年轻教员正在讲解:“……‘针线密缝春夜雨’,此句妙在将闺阁私语与天地气象相勾连。
缝的是衣衫,也是雨夜;
密缝的是针脚,也是时光。
再看下句‘襟怀浅贮晓天星’……”
教室后排,几个学生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山城诗社’正式成立了,第一期社刊就收这篇。”
“不只这篇,还有《万年》的全词谱析,据说找了音乐系的先生合稿。”
“我昨晚用实验室的无线电收听了重庆台,信号不好,但歌声……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不清。就像……在战壕里听见有人读《古诗十九首》。
明明不该在那里出现的东西,出现了,反而让人……更想活下去。”
讲解的教员敲了敲黑板,议论声止住。
他推了推眼镜,缓缓道:“诸君,文学何为?在太平年月,或可吟风弄月,或可雕琢词章。
但在今日,文学有一项最紧要的功用——证明我们还活着,并且,是以人的方式活着。
这首《青衫》,写的是一件衣裳,一个人。
但它证明,在轰炸、饥馑、死亡笼罩的重庆,还有人关心雾的颜色、星的轨迹、针线的疏密。
而这,本身就是一种抵抗。”
教室里静默。
窗外的秋阳,透过破旧的窗纸,在学生们年轻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十月二十五日,美国旧金山,《金山时报》头版
粗黑的标题横贯版面:
“CHONGQING POET USES LOVE SONGS AS WEAPON: ROMANTIC BALLADS RESONATE ACROSS PACIFIC”
(重庆诗人以情歌为武器:浪漫民谣震动太平洋)
标题下是长篇报道,配了重庆的远景照片和百代唱片封套的影印图。文章写道:
“……当日本战机在重庆上空投下炸弹时,一位名叫贾玉振的中国诗人,在防空洞外用铅笔写下诗句。
这些诗句后来被谱成歌曲,通过脆弱的留声机唱片和无线电波,穿越战线,抵达数百万中国人的耳朵。
它们不是战斗口号,不是政治宣传,仅仅是关于爱情、思念和坚韧的朴素表达。
然而,在华东某战区,交战双方士兵据报道在听到同一旋律后,默契地减少了夜间交火。
分析人士认为,这或许证明了,在最残酷的冲突中,人类对美与情感的共通渴望,有时比意识形态更强大……”
报纸被卷起来,塞进油纸包裹,贴上航空邮件的标签,送上飞越驼峰的运输机。
它将辗转抵达重庆,被送到七星岗那栋小楼。
而此刻,小楼的堂屋里,贾玉振正面对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市政府文化委员会的一名干事,姓吴,穿中山装,说话带着官腔:“贾先生,您的作品影响很大,很好。
上峰很重视。希望您能继续创作,多写一些……鼓舞民心、弘扬正气的作品。
当然,情诗也可以写,但最好能多一些对领袖、对国家的讴歌……”
贾玉振安静地听着,等对方说完,才缓缓道:“吴干事,我写诗,随心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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