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壶胜境内,汉白玉雕琢的仙鹤长喙微张,温热的泉水淙淙流入池中。
氤氲水汽如幔帐般升起,模糊了玉石栏槛,也模糊了世间一切伦常纲纪。
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君王,与他精心收集、并乐于见其相互倾轧的。
温泉是暖的,弥漫的氛围却比冰窟更彻骨。
皇帝乔玄半倚在池中光滑的玉石上,姿态慵懒,目光却如实质般在氤氲水汽中缓缓巡弋,掠过每一张面孔,带着品鉴珍玩的玩味。
他是此地唯一的导演与观众。
闻人渺静坐于池畔稍远,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层层衣衫依旧严谨地覆在身上,与周遭的靡丽格格不入。
他正为陛下斟酒,执壶的手稳定如常,连衣袖垂落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仿佛正主持一场庄严宫宴。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是几乎要将脏腑都绞紧的负罪与冰冷。
他刻意避开某个方向——那里,一张与太子酷肖的脸,正浸在迷蒙水汽里,是对他身份最尖锐的嘲讽。
当他的目光掠过裴季时,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涩意。
新科状元……
曾几何时,这也是他的身份。
只是当年是他自荐枕席,以尚书之身踏入这宫闱;
而眼前这位,却是陛下亲自纳进来的。同是状元,境遇却如此不同。
这份认知让他在看向裴季那从容的笑意时,心底泛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柳照影尽可能地将自己缩在池角,温泉水没至下颌,只留出口鼻呼吸。
他死死盯着水面翻涌不息的气泡,身体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幻想能就此沉溺,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那温暖的泉水包裹着他,却让他觉得比落在雪地里更冷。
妹妹……
萦舟……
他闭上眼,不敢再想。
照影。
陛下的声音穿透水汽传来,不高,却让柳照影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线骤然拉扯。
过来,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如同召唤一只受宠的猫儿,
为朕斟酒。
一瞬间,所有目光或明或暗地投来。
柳照影只觉得那些视线比水温更烫,几乎要灼穿他的皮肤。
他僵硬地挪动,水波在他身前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
就在他即将踏上台沿时,脚下玉石湿滑,身形猛地一个踉跄——
一只有力的手适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是裴季。
他不知何时已靠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关切:
柳公子,小心。
那触碰却让柳照影如遭电击,猛地将手臂抽回,力道之大,险些让自己再次摔倒。
他抬眼,对上裴季那双含笑的、却洞察一切的眼睛,只觉得所有不堪都被看了去,羞耻感瞬间淹没头顶。
他血液凝结,整个人成了座冰雕,伫立在水中。
裴季不以为意,转而向陛下微笑禀道:
陛下,柳公子年纪尚小,面薄,瞧这可怜见的,怕是经不住您这般戏弄呢。
语气温和,姿态从容,仿佛只是随口替羞怯的同伴解围。
一直冷眼旁观的陆凤君,此刻从鼻息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他拨弄着眼前的水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水汽:
裴大人真是体贴入微,八面玲珑,难怪陛下离了您,连这仙壶胜境都要失色几分。
话语里的酸意与讥诮,毫不掩饰。
裴季恍若未闻,甚至连嘴角那抹笑意都未曾改变分毫。
闻人渺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裴季这番话,看似解围,实则将柳照影的稚嫩与不堪赤裸裸地摊开在陛下面前,更彰显了自己的从容大度。
好精明的算计。
他不由想起自己初入宫时,是否也曾这般……
不,他那时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而非这般游刃有余的周旋。
这话语落在柳照影耳中,却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难堪。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
面薄?
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却未离开柳照影苍白的面颊,
朕倒觉得,甚是动人。
皇帝乔玄的目光,最终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僵在原地的柳照影。
过来。
天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在这密闭空间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柳照影猛地一颤,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滞地挪向御座。
水波在他身前无力地分开,如同他正被剥开的、微薄的尊严。
皇帝并未让他斟酒,而是伸手,一把扣住他湿滑的手腕,将人轻易地带到身前。
温泉水波剧烈荡漾,柳照影低呼一声,失衡地跌坐在皇帝身侧的玉阶上,半个身子几乎嵌在帝王怀中。
抖什么?
皇帝低笑,另一只手已抚上他的后颈,带着温泉水汽的指尖,缓慢而有力地揉按着那绷紧到极致的柳叶,如同把玩一件上好的、却有了瑕疵的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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