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林一别已过三日。
是夜,无星。
夜明珠幽冷的光晕下,萦舟的侧脸被映出一层不似人间的柔和,皎洁如月神。
“姑娘,夜已深了,早些安息。”
随侍老妪低声道,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您身子不好……”
萦舟未答话,目光落在绣架上那方未完成的并蒂莲绣帕上,神思却已飘远。
良久,思绪仍然纷乱如麻。
“将这夜明珠撤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换成烛火来。这光,刺得晃眼。”
随侍老妪微微一怔。
这夜明珠是别国进贡,经陛下私库特赐……
怎会刺眼?
她心下了然。
怕不是明珠刺眼,而是这殿内无处不在的、属于帝王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待那老妪躬身退下,萦舟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如同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每一次试图振翅,都会被无形的丝线拽回。
她常偷偷尝试靠近安乐宫——
可只要脚步稍稍偏向那个方向,那老随侍警觉的视线便会如影随形。
有次,她借故绣剪落地,终于寻隙遣走了她。
一路疾行,几近远远能望见安乐宫朱红的大门了,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下,拦住了去路。
皇帝的人明里暗里阻拦,她次次无功而返。
这心里,却是一日更比一日焦灼,如同文火慢煎。
虽那日幕后之人并未露出真面目,可哥哥册封那日,她被突然窜出的暗卫打昏,蒙上了眼睛。
意识模糊前,她只记得那人衣着是更深的玄色,绝非皇帝的暗卫。
那幕后之人虽然刻意压低,听着年岁不大,几乎能排除是后宫娘娘的可能。
深宫之中,能有如此手段的……她能揣测到的,也只有那位东宫太子……
如今太子好不容易离宫……
她却仍不能接近哥哥……
心下哀凄,难道她们兄妹二人的命——
便是生来被人掌控在手的玩物吗?
毫无一丝反抗的可能?
够了!
她真的恨极了。
她与兄长,一路变卖家当只为进京寻亲。
一路上未曾招惹半分麻烦,连装扮都是实打实的粗布麻衣补丁,十分不扎眼。
就连……
这入宫……
若不是……
若不是那地痞,那恶心的恶霸看上了她这具皮囊!
强行欲纳,她们兄妹怎会不得已只能比武招亲?
又怎会!
又怎会沦落至此呢?
难道她们生来便是供人取乐的玩物吗?
那狗皇帝!
什么御赐贡品奇珍都往这华清宫偷偷送来,唯独不让她靠近兄长!
可她忧心——
忧心兄长安慰,他那般性格,必是受人欺负……
也忧心,兄长亦为她忧心。
丝线是现成的,图样是烂熟于心的,可萦舟的针,却迟迟落不下去。
她的心思,全在另一张“图”上——
一张默绘于心中的、从太液池迂回至安乐宫的路径图。
老随侍已将夜明珠撤下,更换成了烛火。
一时之间,冷光变成了暖色。
那月白底的帕子,也在跳跃的烛光下变柔和了几分。
她重新拾起针线,盯着那并蒂莲纹样,看得出神。
相依相偎,栩栩如生。
她想到那尊冰凉的羊脂玉莲,此刻正静静地摆在博古架上。
想到那小公主触碰到她掌心的暖意——
不,是灼热。
一股将她灼得羞愧的烫意。
赏荷是借口,更是她唯一能合理离开华清宫附近、在宫中较大范围活动的机会。
可她……已无他路。
出神间,手下针线一歪,竟不小心刺入了指心。
一小滴殷红沁出,恰好沾染在那并蒂莲的花蕊上,竟形成了相得益彰的、残酷的美……
不必拂去了。
宁安灿烂的笑脸不受控制地浮现,与哥哥柳照影忧惧的面容交织。
“叫我清宴。”
清宴。
她在心里呢喃着这个名字。
萦绕于心,没有说出声。
没有去处理指尖的伤口。
毕竟,这被绣花针刺破的疼,远远比不上心口的疼。
不多时,她在并蒂莲旁,绣入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莺鸟。
走到窗边,月已出,洒落一片皎洁。
窗外无风,树叶未动。
也无半点灯火,唯余这殿内烛光与窗外清辉相映。
月光照在她莹润的脸上,透出朦胧虚影。
随侍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退下。
她抬头,怔怔望了会月亮,眼里蒙上一层晶莹。
兄长……
你此时是否也未安寝。
你是否也在这桎梏之中,和我望同一轮月亮。
她仰起头,泪却流得更凶了,和月光一样无声洒落。
她最终拿起针,却不是绣在那方华丽的并蒂莲帕上,而是另翻出了一块最寻常的素白底子。
手下绣针飞快,决绝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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