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陆凤君宫苑的方向吧。他如今协理六宫,你若无必要,少往那边去。”
宁安乖巧点头,将心中猜测做实了少许。
果然。
心下安了许多,手又重新抚上了荷包,她脸上焕发出另一种光彩,带着点少女的羞涩与纯粹的欢欣:
“父后,儿臣近日……结识了一位朋友。”
“她……很特别,清清冷冷的,像月光下的梨枝,又像山野的清泉。她不懂诗书,起初连字也不识,”
宁安说着,眼中漾起点点情丝,
“但儿臣在教她!她学得极快,比太傅夸过的所有伴读都灵慧!儿臣……儿臣见她第一眼,便觉得,该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分她一半。”
她谈及那人时眼中光芒流转,仿佛将月光与山泉凝在眸底,连腰间那只绣着夏景的荷包都黯然失色。
脸上那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与占有欲,混合着毫无阴霾的喜悦,清晰地映入闻人渺眼中。
闻人渺的目光在她神色与腰间荷包上来回流转,看着那毫无阴霾的占有欲混合着纯粹的喜悦,却觉得天将倾——
不好!
这哪里是寻常的友谊?
这分明是少女情窦初开,且是深陷其中的模样!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可是它不该出现在一双本该只识骑射蹴鞠的眸子里。
结合她之前所有的异常——
突然的勤奋向学,紫宸殿的据理力争,乃至此刻谈及此人时周身洋溢的暖意……
一股巨大的悲悯与无力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闻人渺。
他看着她腰间那只显然并非出自宫中寻常绣娘的荷包,那精湛纹样旁有片针脚稚拙的、不合时宜的叶子。
他试图委婉地提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宁安,宫中情谊,贵在知心。然……分寸轻重,尤需把握。有些路,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荆棘遍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宁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
自开卷以来,她已不是那个听不懂半句言外之意的宁安了。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父后话语中的阻拦之意。
“父后!”
宁安起身,声音像冰面破裂般炸开。
“您呢?”
她往前一步,那目光便像两枚针,直直钉进闻人渺眼里。
“您当年跪在紫宸殿的金砖上,自解冠带时,圣贤书里‘君君臣臣’的规矩,是写在您背上,还是刻在父皇的眼里?”
她几乎在冷笑,
“您与父皇,不就是这宫里最大的规矩吗?”
“凭什么你们可以?”
她声音拔高,带着被背叛的委屈与一种新生的、冰冷的愤怒,
“凭什么我不行?!”
她微微歪头,脸上是一种混合了天真与残酷的神情: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闻人渺浑身剧震,被这一言化为的利箭当胸穿过。
他指间的云子“嗒”地脱力,却在楸枰边缘磕出一声锐响,猛地弹起,正正打在他前襟那片素白无纹的衣料上,才不甘地坠下,掉入阴影里。
他看着宁安,
“宁安……”
他的声音干涩,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宁安步步紧逼,言辞如刀,每一刀都精准地砍在他曾亲手触碰、并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的规则铁链上。
就在此刻,宁安眼前闪过萦舟鼻梁上那粒小痣。
这画面给了她最后的勇气。
“……无人异议,”
她一字一顿,字字冰冷,
“不过是因为父皇的权柄,为你们的离经叛道,镀了金!”
闻人渺被这话砸得头晕目眩,垂眸时,楸枰上纵横的墨线活了过来,开始游移、扭曲。
他仿佛又站在了观星台上,那彻骨的寒风和指尖的钝痛撕磨拉扯着了他的心脏。
他该如何告诉她,那并非“传奇”,而是泥沼。
更致命的是,他几乎能预见陛下得知此情此景时,眼中会浮现何等玩味的笑意——
他正愁棋局乏味,新的“戏剧”便主动送上了门。
宁安这份赤诚而危险的情感,连同她此刻锋芒毕露的诘问,都将成为陛下眼中绝妙的“人性展品”。
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再次扼住,连呼吸都带着观星台上的寒意。
他试图寻找一个能让她清醒又不至于击碎她希望的词语,却发现自己的言辞早已在多年的沉默与隐忍中贫瘠不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宁安的眼神由激动的辩驳,逐渐转为一种豁然的清明。
文渊阁的异闻、玉衡的“亡魂”、父皇的专断、父后的“传奇”……
无数碎片在她脑中轰然碰撞!
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撕裂了所有天真——
“……原来,‘对错’、‘生死’、‘规矩’,都不过是‘权力’投下的影子!”
她于棋盘上落下一子,问出了那个足以撼动整个棋盘的问题:
“父后,告诉我,如何才能获得……‘制定规矩’的权力?”
——金砖仿佛在他脚下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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