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金笼锁虎。
殿宇深阔,穹顶高悬,愈发衬得那金丝楠木的眩光流转间,透着一股森然的压抑。
那来自北邙山的母兽焦躁地甩动长尾,沉重的铁链与金栏碰撞,发出闷响,为这片极致奢华的空间注入一丝原始的不安。
御座之上,乔玄正批阅奏章,朱笔未停,对近在咫尺的威胁置若罔闻。
他身影陷在宽大的御座里,玄色龙袍几乎与背后屏风上幽暗的水波融为一体,唯有肩头包扎处透出的一点白色,像寂静深渊里唯一不和谐的浪痕。
侍立一旁的宋辞,额角已渗出冷汗。
他小心调整着笼内水槽,就在他俯身的刹那——
“吼!”
腥风骤起!
一道黄黑斑纹的巨影猛扑而来,利爪直透金栏缝隙!
“干爹小心!”
一道身影如鹞鹰般掠至!
是冬至。
他出手如电,在栏外某处一按一推,那猛虎吃痛般发出一声呜咽,悻悻缩回爪牙,伏地喘息。
宋辞惊魂未定。
御座上,传来皇帝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才贱名冬至。”
“冬至。”
乔玄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在他身上一扫,
“身手不错。宋辞,日后这笼边的差事,便交由他。”
“奴才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冬至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深深叩首。
乔玄未再看那猛虎,亦未再看冬至。
“都退下。”
……
众人屏息敛退。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猛虎压抑的低喘。
乔玄并未抬头,却像对着虚空开口:
“真人既已旁观许久,何不现身?”
话音落下,一道身着陈旧道袍的身影悄然显现,正是玄云真人。
“陛下。”
玄云稽首。
“真人云游归来,恰是时候。”
乔玄搁下朱笔,
“北邙山雨夜,感觉如何?”
“山雨欲来。”
玄云抬眼,目光澄澈,先掠过皇帝肩头,又扫过殿角金笼中那不安的猛兽,琥珀色的兽瞳在金栏后闪烁着野性的光。
“陛下,老道旧话重提。”
“风火之气相聚,易灼伤人。强留身边……”
他话语微顿,如清风掠过琴弦,
“养虎为患,反类玩火……。”
乔玄轻笑一声,“玩火?”
他指尖掠过肩头伤处,眼底是万年冰封,深处却像藏着烈焰余烬,
“朕这肩上的窟窿,尚且暖着。笼中之虎的利爪,亦让朕觉得……真实不虚。真人,方外清冷,怎知这暖意销魂?”
玄云真人拂尘轻摆,看着帝王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看待任性孩童般的无奈:
“红尘风雨,老道不过一叶浮萍,终将归返天地。陛下身系九州,下一次风起……恐再无方外之人,能为陛下拢袖观火了。”
乔玄指尖在案头那支黑翎箭上一顿,全然不接那警世之言,理所当然地吩咐:
“既如此,在真人云游前,再为朕画一道平安符。”
他口气随意地补充,如同讨要一颗糖:“也顺便,多为朕练些丹药。”
玄云真人看向自己手中拂尘,那千丝万缕的银丝仿佛需要他重新梳理,方能静心。
“陛下,丹药……宫中想必不缺。”
“朕知道。”
乔玄的目光黏在箭矢上,语气慵懒却斩钉截铁:
“朕只要——杏仁味的。”
玄云真人无风自动的广袖凝滞了一瞬。
他看着御座上那位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提出最不尽情理要求的天下之主,终是将所有无奈敛于无形,化作一声叹息,融入殿内沉香的烟雾里。
“……老道,尽力而为。”
乔玄似乎满意了,重新低下头去摆弄他的箭,只从喉间懒懒地逸出一声:
“嗯。”
至于那些逆耳忠言,则全然被当作了耳旁清风。
……
“传太子。”
乔慕别踏入紫宸殿外廊时,一眼便看见了跪在角落、身影蜷缩颤抖的少年。
这少年曾因些许宠信而生骄横,此刻却头垂得极低,双手死死绞着衣摆。
在太子目光扫过的瞬间,他身体剧烈一颤,竟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已丧失,只将额头更深地抵近冰冷地砖。
乔慕别脚步未停,玄色靴尖自他眼前掠过,心下漠然。
很好。
他敛目,收束心神,步入内殿。
一丝腥臊气混合沉水香,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掠向御座,便被御案一角那抹幽暗的玄色牢牢攫住——
是那支黑翎箭。
就那样随意地横陈在龙案之上,与朱笔、玉玺并列。
视线稍移,便是那座巨大的金笼。
那头母虎并未假寐,琥珀色的兽瞳在阴影里灼灼发亮,正隔栏与他对视。
“儿臣,拜见父皇。”
御座上,乔玄看着他沉稳行礼,目光在他衣摆沾染的尘土上停留一瞬,落向案角那枚符箓。
“北邙山雨夜寒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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