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早已散尽,安乐宫内却凝滞着一股无形的惊悸。
那日祭典的震天鼓乐与鼎沸人声,于常人或是欢庆,于他,却似钝刀刮过神经,将潜藏的旧魇彻底勾出,引爆了蛰伏的剧痛。
巫蛊反噬的烈焰,在今夜格外凶猛。
脑髓被反复穿刺、翻搅。
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灼人的痛楚。
他蜷在锦褥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这新鲜的刺痛转移注意力。
太子所赠的止痛药瓶早已空空如也,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瓷瓶的冰冷硌着皮肉,却无法缓解分毫来自骨髓深处的煎熬。
值夜的宫人曾被他厉声斥退。
他不能让他们看见,不能让他们听见。
尤其……不能让他知晓。
若陛下问起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寻常的痛楚,他该如何解释?
解释这源于阴毒巫蛊的反噬?
解释裴季那场“恶疾”的真相?
他不敢赌,赌陛下是否会因这僭越与阴狠而降下雷霆之怒。
他宁可独自在这黑暗中啃噬苦果,将一切不堪死死捂住,也不愿那洞察一切的目光,落在他这污秽的根源之上。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紧贴在颤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他在榻上与冰冷的地板间翻滚,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像一头被困在绝境、只能舔舐伤口的幼兽。
意识在剧痛的潮汐中浮沉,每一次被推上浪尖,都仿佛能听见理智绷紧欲裂的声响。
就在他以为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与痛苦彻底吞噬时,殿外忽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沉稳,笃定,一步步,敲碎了他用以自我封闭的寂静。
紧接着,是内侍压低嗓音、却足够清晰的通传。
殿门被无声推开,那抹熟悉的、带着磅礴龙涎香气的身影,迈入了内室。
玄色常服在宫灯下,如同夜色本身降临。
皇帝的目光淡淡扫过室内,掠过地上蜷缩的人影,掠过他因忍耐而绷紧的脊背,掠过那被他下意识藏于袖中、却仍露出一角的空药瓶。
他的脸上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偶然兴起,夜访一处偏殿。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鹤发童颜、道袍陈旧的老者。
“秋日燥烈,易生梦魇惊悸。”
皇帝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是对着玄云真人,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拂过榻上那剧烈颤抖了一下的身影,
“此子近来神魂不宁,精神不济,真人既途经此地,便劳烦画一道平安符,镇一镇这殿宇的清寂之气。”
平安符?
痛得意识模糊的柳照影,心脏因这三个字猛地一缩,竟短暂压过了蚀骨的疼痛。
他需要的是平安符吗?
他需要的是从这自我诅咒的炼狱中解脱!
陛下……他为何在此刻带来道人?
他……他知道了?!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玄云真人缓步上前,清冽如山间风雪的气息驱散了室内的浑浊。
一只温暖的手,无视他下意识的瑟缩,轻轻覆上了他被冷汗浸湿的覆眼白纱。
玄云口中吟哦出古朴晦涩的音节,指尖隔着薄薄的纱布,精准地点在他的眉心和两侧太阳穴。
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如同初春暖阳融化坚冰,缓缓注入他狂躁灼痛的眼脉,梳理着那些被阴毒力量侵蚀、纠缠、几近断裂的脉络。
过程伴随着剧烈的酸麻与撕裂般的痛楚,远胜之前任何一次。
柳照影死死咬住下唇,齿间弥漫开腥甜,才勉强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惨嚎压回喉咙。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体内某处顽固的禁锢松动。
紧接着,那片笼罩他世界已久的、厚重粘稠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朦胧的光感,烛火跃动的暖色,殿顶藻井繁复而模糊的轮廓……
久违的光明,带着令人晕眩的色彩,重新涌入他的感知。
他……能看见了。
白纱依旧覆在眼前,却已无法阻挡光的渗透。
玄云真人收回手,气息未乱:
“陛下,符已画毕。邪祟已祛,静心调养即可。”
皇帝微微颔首,宋辞便无声地引着道人退出了内殿,细心地掩上了殿门。
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清冽与龙涎交织的气息。
皇帝这才踱至榻边,垂眸看着他。
他没有去动那层白纱,而是伸出手,用指背,极轻地蹭过他因剧痛和泪水而湿漉漉的、冰凉的脸颊。
“吓着了?”
柳照影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
隔着一层薄纱,他贪婪地“凝视”那近在咫尺的玄色身影。
曾经只能在黑暗和痛苦中,凭借触觉和气息艰难勾勒的轮廓,此刻以压倒性的清晰,占据了他全部视野。
灵台轰然雪亮——
温泉池边的掌控,北邙雨夜的庇护……
那些屈辱与痛苦的瞬间,在心口回涌,竟泛着一丝扭曲的悸动。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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