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未烈。
夜露尚未全干,沾染在叶缘,欲坠未坠。
冬至正拿着扫帚,亲自洒扫庭院。
动作闲适。
忽然,他手上一顿,视线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一株老梅的虬枝。
枝桠间,栖着一只玄鸮。
那鸮通体墨黑,瞳仁似熔金淬炼,在朦胧晨光里,定定地、带着非我族类的审视,望着他。
它静默,与宫苑的雕梁画栋格格不入。
冬至眼睛亮了——
真可爱!
他放下扫帚,脚步放得极轻,缓缓靠近。
他从随身携带的、用于喂食园中雀鸟的小布袋里,拈出几块新鲜的肉脯碎屑。
他伸出手,掌心平稳地托着,递向那只玄鸮。
那鸮歪了歪头,金眸锁住他,并无惧色,也无亲近之意。
就在它的喙即将啄取食饵的刹那——
冬至的指尖一翻,一枚小若芥子的物事,从他指缝间滑落,无声地混入了肉屑之中。
玄鸮精准地衔走了食物,自然得如同每一次啄食。
冬至收回手,依旧维持着那副观察珍稀鸟类的、略带好奇的神情,甚至又从袋中取出些许肉屑,洒在梅枝下,意犹未尽。
玄鸮吃饱后,不再停留,振翅而起,玄色的身影如一道利刃,划破渐明的天光,瞬息间便消失在庭院之外,无迹可寻。
庭院里,冬至拾掇一下,准备上值。
——
东宫。
咪咪趴在脚边,爪子不停地扒拉着衣摆。
墨丸在膝上打滚,不停发出“咪呜”的呜咽声。
木铃也跟着响动。
乔慕别搁下朱笔,目光并未从奏疏上抬起,随口一问,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安乐宫近日,脉象如何?”
影一的身影自阴影中浮现,垂首禀报:
“按殿下吩咐,每日请脉。凤君一切如常,只是秋夜梦多,精神稍有不济,饮食偶有厌腻。”
太子指尖在墨丸背上轻轻一叩,动作轻柔,墨丸却立刻停止了打滚,乖顺地伏下。
“既如此,将东宫库里的那几味特制的安神药材送过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影一,
“告诉秋月,”
“务必,每日亲手调药,亲眼看着他,一口一口服尽。”
“他的‘安康’,至关重要。”
——至关重要。
影一领悟。
“是。”
影一退去。
乔慕别静坐片刻,把墨丸移开。
一种混合着掌控欲与奇异满足感的情绪,在他心底盘旋。
他像在精心培育一株珍稀而脆弱的毒草,既要知道它的长势,也要确保它完全在自己的花盆里,按照自己的意愿生长。
他起身,行至香案前,拈起一小块降真木。
垂眸,引火,点燃。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初始笔直,渐渐随着花蜜香在晨光中舒卷开。
香气弥漫之际。
咪咪已矫健爬上了他原先的椅子,伸出大掌,不停在空中笨拙地挥舞。
那里,静静地陈列着一柄金丝楠木扇,金丝如画,流转着低调而华贵的光泽。
降真香韵已变了味,他周身的冷寂,似乎因这香气,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转身。
“备辇。”
“去漱玉斋。”
墨丸扑腾扑腾地迈动四肢跟上,只有那只虎崽还在原地试图触碰那柄扇,身子落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砰”的一声。
叫唤了几句,打了个滚子,甩甩虎头,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
——
漱玉斋。
殿内最瞩目的是一张皮毛油亮,带着血腥气的完整虎皮。
悬挂在正中央。
墨丸煽动鼻尖,迅捷地跑出去了。
乔慕别立在塌前。
宁安躺在层层锦衾间,面色灰败,那道狰狞爪痕泛着暗红。
她呼吸又浅又急,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吓人。
乔慕别静静看着。
看着这个曾经明媚飞扬、会拽着他袖子蛮横撒娇的妹妹,如今变成一具几乎只凭一口气吊着的残躯。
她疯了?
不,她是太清醒。
这满朝文武,除了用命去填,谁还能给她第二条路?
枕巾旁,是一块并蒂莲帕。
一旁案桌上,是绣法同源的两个荷包。
柳萦舟。
真是个祸害!
他目光掠过她被厚厚包扎的左耳,最终停在她无力垂落、指骨亦见扭曲的右手上
——就是这只手,将短簪送入了猛虎的咽喉。
殿内死寂,只有她破碎的呼吸声。
忽然,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极轻的、含混的音节,逸了出来。
“……梨……”
乔慕别身形未动,眼帘微垂。
“……四季……梨……”
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一丝,带着昏迷中都不曾散尽的执念,像墨丸的爪子,挠过人心头。
就在这一瞬,乔慕别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气若游丝的呢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不疼,只是蓦地一软。
他想起许多年前,春日,这丫头踮着脚,非要亲自摘高枝上的梨花,不听劝阻,自顾自爬上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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