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乙伏案,狼毫在素绢上行走如刀,墨迹深深:
“太子慕别,字既明,元后所出。性沉敏刚断,善谋略,类帝年少时。然自宁安公主搏虎事毕,东宫奏疏日稀,常闭宫门,谢绝宾客,唯饲一玄猫、一虎崽自伴。时人窃议,谓‘明’光晦暗,蛟龙蛰伏,恐非吉兆。”
老史官于兰台深处整理旧档,尘埃在光柱中浮沉。
他枯瘦的手指掠过一卷泛黄的奏对实录,忽而停住,示意史官乙近前。
“你瞧此处,”
他声音苍老低徊,“太子及冠前,陛下御批,多称‘储君’或直呼‘慕别’;及冠赐字‘既明’后,这朱砂御笔之间,‘既明’二字方偶现。”
他抬眸,眼中是看尽沧桑的洞明,
“一字之易,亲疏之距,冷暖之变,俱在其中矣。此非疏忽,乃心术。”
史官乙垂首细观,果见那殷红批字之间,称谓流转如暗潮。
他背脊生寒,默默记下。
——
南书房内,草木清气萦绕,冲淡了宫阙固有的沉郁。
白秀行捧着新绘的《百草苑初植图谱》,说得眼眸发亮:
“……此株龙脑香木幼苗已适应北地水土,长势喜人,若悉心培育,来年或可……”
他全然沉浸,一时忘形,脱口而出:“我觉得,其叶脉纹理似比江南母株更显遒劲——”
话音甫落,他便意识到自称有误,声音戛然而止,耳根微红,有些无措地垂下眼。
御案后,皇帝并未抬眼,指尖正轻轻拨弄着一片作为标本的干燥银杏叶。
他仿佛未闻那小小的僭越,只顺着话头,语气平常地问:
“哦?纹理不同?可是土质或光照所致?你细说说。”
白秀行心头一松,注意力立刻被拉回草木之事,那点慌乱瞬间抛诸脑后,又兴致勃勃地分析起来。
几次三番,许是近来常去安乐宫,与那位看似沉默实则平易近人的凤君殿下相处过的多。
他总在不经意间滑出“我”,而皇帝或是在他停顿的间隙,以一句关于药性搭配的询问从容接过;
或是在他举证某处细节时,微微颔首,将话题引向更深的探讨。
在这满室书香与草木气息中,那过于规矩的自称,未曾激起半分涟漪。
白秀行渐渐模糊地察觉到:
在这方只余他们二人、堆满书卷与标本的天地里,陛下似乎……并不真的在意他如何称呼自己。
直到这一日,他禀报完苑中几味珍稀草药越冬防护的布置,末了,仍下意识地谨慎总结:
“依微臣浅见,如此安排应可保……”
“说‘我’。”
皇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断了他。
白秀行怔住。
只见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残旧锦囊——
那是他时常摩挲的旧物——
端起手边的茶盏。
目光并未看他,而是投向了窗外那株枝干苍劲的古柏,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随意的淡远:
“此处没有紫宸殿的御史台,也没有兰台记言的史官。你那些草木生长的道理,用‘我’字说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缓了些,
“或许更真切,也更顺口些。”
白秀行捧着图谱,站在原地,望着陛下映着窗外疏影的侧脸,心头蓦然被一股温热的、难以言喻的触动充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满肺腑的草木清气,似乎都与此刻的感受交融在了一起。
“是。”
他这次应得清脆,眼中有光,顿了顿,认真地、清晰地重新说道:
“我以为,如此安排,应可保它们安然过冬。”
皇帝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目光仍留在窗外,只“嗯”了一声。
窗外天光清淡,南书房内暖意暗蕴。一君一臣,一长一少,在这静谧的午后,话题复又回到那些不会说话的草木之间,仿佛方才那短短两字的纠正,不过是清风翻过书页的一瞬。
而那声自然而然的“我”,已悄然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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