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是昨夜倒下的。
起初只是头晕乏力,以为是连日劳累。
待冬至察觉不对,掀开被褥查看时,才见他小腿处不知何时浮起一片暗红疹子,触手滚烫。
请来的太医诊了又诊,只说是“邪风入体,气血两亏”,开了方子便匆匆离去。
消息传到紫宸殿时,皇帝正批着奏疏。
朱笔在“太子告病,乞免今日朝会”那一行上停了停,墨迹缓缓洇开一个小圆。
“病了?”
他问得随意。
冬至垂首:
“是。太医说需静养。”
皇帝将笔搁下,目光划过黑翎箭,指尖在案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殿内静得只闻更漏,那滴答声今日听着格外空寂。
“备驾。”
他忽然起身,
“朕去瞧瞧。”
——
东宫门前的铜兽泛着冷光。
乔慕别拥衾半倚在榻上,寝衣领口松垮,露出半截清瘦的锁骨。
墨丸蜷在他腿边,尾巴偶尔烦躁地扫动一下。
咪咪则伏在脚踏上,琥珀色的眼珠警惕地转向殿门方向。
福伯悄步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殿角铜漏绵长的滴答声吞没:
“殿下,都按您的吩咐备下了。”
“嗯。”
乔慕别并未抬眼,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云纹,
“宋辞那边……”
“太医院已去了两拨人。”
福伯垂首,
“说是积劳成疾,邪风入体,需得静养数月。”
乔慕别极轻地吁出一口气。
他抬眸,望向窗外。
光透过枝桠,切割出明暗交织的棋盘。
“棋盘太静了,”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自语,
“落子的人,会寂寞。”
福伯不敢接话,只将头垂得更低。
就在这静默里,殿外由远及近传来内侍拖长了调的通禀:
“陛——下——驾——到——!”
声音尚未落尽,御辇已至阶前。
乔慕别几乎在瞬间调整了姿态——
肩颈的线条更松垮一分,呼吸的韵律刻意拉长,指尖从被褥滑落,虚虚搭在榻沿。
墨丸“咪呜”一声,钻入他衾被之下。
咪咪则弓起背,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
龙涎香先于身影侵入殿内,霸道地冲刷着那层层调制过的药气。
皇帝步入内殿,他目光先扫过殿内陈设——案头奏疏码放齐整,墨迹犹新。
榻边小几上一碗药汁,热气将尽未尽。
最后,才落在那张清减了些许的脸上。
乔慕别半倚在榻上,听见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
他脸色确实苍白,唇色浅淡,墨发散在枕上,衬得下颌线条愈发瘦削凌厉。
见到玄色身影步入,他作势要起,却被皇帝抬手止住。
“既明,”
皇帝唤了他的字,目光在锁骨上停留了一息,声音比平日温和些,
“不必多礼。”
这久违的称呼让乔慕别眼睫一颤。
他重新靠回去,垂眸道:
“劳父皇挂念,儿臣并无大碍。”
皇帝在榻边的木椅上坐下。
目光凝在他脸上,却穿透表象,落在他掩于锦被下的腰腹。
他的目光在平整的被褥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微光。
“太医怎么说?”
“邪风侵体,气血不调。”
乔慕别答得平板,
“静养几日便好。”
殿内一时静默。
皇帝的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落在他交叠置于锦被上的手。
再往下,被褥严实地盖至腰际,勾勒出的身形……似乎比记忆中单薄了些?
“既是气血不调,”
皇帝缓缓开口,
“平日膳食可还精心?”
“精心。”
乔慕别抬起眼,那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天光,却深不见底,
“东宫上下,无一人敢怠慢。只是……”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近乎讽刺的弧度。
“只是前几日,不知何人‘关照’,小厨房呈上的杏仁酪,儿臣不过沾唇一试,便觉恶心翻涌,头晕目眩,腹中如绞。此后数日,仍是食不甘味,闻见油腻便烦恶,浑身虚乏懒言。幸而吐得及时……”
他目光直直看向皇帝,
“否则今日父皇见到的,恐怕就是一具尸身了。”
空气骤然凝滞。
只有铜漏滴水,嗒,嗒,嗒,敲在人心上。
皇帝面上神情未变,只手指在膝上轻轻叩了一下。
“杏仁酪?”
他问,
“既明不是自幼不喜杏仁么?厨房怎会犯这等错?”
“是啊,”
乔慕别轻声道,
“儿臣自幼便碰不得杏仁。碰了,轻则红疹,重则……窒息而亡。”
乔慕别迎上他的目光,眼底那片冰封的倦怠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灼人的暗火。
“可那日厨子偏说,是内侍省新供的方子,最是滋补润肺。儿臣便想,既是父皇关怀,纵使不喜,也该尝一尝。”
说话间,似乎因情绪激动牵动不适,左手虚虚地覆上小腹,指尖微蜷,是一个下意识抵御不适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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